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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天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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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8-4 14:42:1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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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4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要早。刚进入11月份,雪就厚厚地把红卫星生产队里里外外铺了个严严实实。天很冷。整个村庄在懒洋洋的晨光中显得臃肿且无生气。此时队里的活计不是很多,社员们不再像以往那样披星戴月地早出晚归。从土薄地瘦的田间收获的那些粮食早已颗粒归仓了,队里没有也不准有什么副业,大家伙本分地守着一样的贫穷,早早地进入猫冬季节,赖在被窝里节省着热量,也省下一顿饭食。

现在从那排排被雪压得似乎喘不过气的低矮草房中走出的男人是生产队队长,名叫闫胜天,穿一身油黑锃亮有几处露出白花花棉絮的棉衣裤,扎一根麻绳在腰间,抄着手,勾着腰,顶着刺骨的寒风往村西头这边走。闫队长身材很瘦小,走在雪地上就有种踉跄的感觉,紫铜色的面庞恨不能皱皱得越小越好,那夹满泥土的老褶子里书写着生活的艰辛和岁月的沧桑。

闫胜天,多么响亮的名字啊!当初他老子为他起这个名字时肯定是豪情万丈,希望他能光宗耀祖,飞黄腾达。只可惜啊,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五十多岁的闫胜天并没有因他那无比威风的名字而交什么好运,相反的,他活得并不好。开始时家景还算过得去,念了几天的私塾。后来有一天他父亲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拣了几颗子弹壳,被日本鬼子搜去后人便成了狼狗的演练品。从此家破了,闫胜天的学业也中断了。中断就中断吧,农村不读书的孩子多了去了,算不了什么。在那个天灾人祸不断的年代,人能活下来就很不错。闫胜天活下来了,而且活的很健康。

全国解放那年,三十多岁的闫胜天还没娶上媳妇,他老娘就很急,就做主将自己姐姐家的一个哑巴闺女聘了过来,亲上加亲。那哑女叫菊,年岁也不小了还没出阁,人长得很结实手脚也很勤快,模样不很出色但也说得过去。婚后闫胜天很知足呢。老婆嘛,善做家务能下田忙活会生孩子就行呗,不会说话并没有什么不好,少了那些农家婆娘东家长西家短的唠叨和琐碎。婚后菊很争气,两年生了两个胖小子,取名叫大奎和二奎。随着两个儿子的一天天长大,烦恼也一天天的多了起来。两个孩子身体长得很壮实,模样也十分招人疼,就是智力上都有些问题,脑袋不太灵光,按当地农村上的话说就是都有些缺心眼!

缺心眼就是傻的意思。大奎的傻在行为上表现为对事物的执着,认死理。比如他刚上学那会儿,那年他十岁,学了几个月后也能从一数到百了,但写到纸上时却都是“1”,写1时是“1”,写2时就写两个“1”,以此类推,整页纸全是歪歪扭扭的“1”,说他也不听,令人哭笑不得。二奎的傻多半表现在对世界一切事物的迷惑上,喜欢钻牛角尖。十五岁那年,他听别人讲故事时说“吊死鬼”的舌头会伸出半尺来长,便毫不犹豫地回家把自己吊在了梁上,手里还拿着面镜子,一边折腾一边对着自己紧闭的嘴巴照。亏了家里回来了人,拣了一条小命。

眼瞧着两个儿子一天天的大了,操心啊!没有人来给他俩提亲。长得五大三粗的大奎二奎对媳妇不媳妇的倒也无所谓,整日吃饱了就睡,干起活来那都是把好手,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家里的两间草房已经很多年了,破旧得不成样子。闫胜天就和哑巴老婆菊狠下心来勒紧腰带又垒起一间新居,亮亮堂堂的为大奎准备好了新房。俗话说有了梧桐树,才能招来金凤凰,新居落成不久,还真有人上门来为大奎提亲了,喜得菊整日合不拢嘴。女方家是邻村的,条件不是很好,姑娘自身条件也很一般,但配只喜欢嘿嘿傻乐的大奎还是绰绰有余的。亲事就这么算是定了下来。这中间还有这样一件令人捧腹的乐子事。

那天大奎要去女方家相亲,本来菊应该陪着去的,但菊不会说话,一个哑巴母亲领着一个傻儿子就有些不太好看。闫胜天的倔脾气来了,说早晚得在一起过日子,自己的儿子就这德行,也不必瞒着什么,让他自己去好了。就给大奎拿上两个篮子,一个里装上两只大鹅,另一只里放入自家蒸的白面馒头,算是大奎拿去孝敬老人的见面礼。大奎洗了头,洗了脸,穿上外齐里不齐的一身新衣服,乐颠颠的提着两蓝子礼物上了路。那时正值盛夏,憋在篮子里的那两只鹅感觉很不舒服,呱呱地一劲儿叫唤个没完。这让大奎心里有些烦躁。后来路过一条河,河面上有许多鸭呀鹅的在欢快地嬉水。大奎就很天真地想,篮子里的鹅肯定是热得难受了,何不让它们下河凉快一下后再赶路呢?于是他就把绑在鹅脚上鹅翅膀处的细绳解开,放那两只鹅到了河里。那两只鹅可是美坏了,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玩起来就没个够,丝毫没有和大奎继续赶路的意思。眼看着日头已经爬到了正顶了,大奎开始有些着急,喔喔喔地冲着河里伸长了脖子叫。后来又把另一个篮子里的馒头扔到河里喂鹅,扔下一个在不一会儿的功夫里就被一群鸭鹅嘬嘬没了,到最后扔光了,那鹅还是都不肯上岸,歪着脑袋没好样地看他。大奎生气了,哪有这样欺负人的呢!连衣服都没脱他就跳到了河里,嘴里喊着你给我回来驴日的你给我回来,边骂边用他那很难看的狗刨式游水去抓鹅,鹅在水里嘎嘎地嘲笑着他。不用说到最后大奎除了呛了几口河水以外什么也没有得到,懊丧地落汤鸡般爬上岸,两个篮子也不知被谁拿走了。那一刻,大奎在内心里对这个世界充满了仇恨。

大奎那天没有去相亲。没去相亲后来这门亲事也成了。成了亲的大奎和媳妇搬入新屋去住,他也没觉出日子有什么不同,吃了就睡,不懂得和新娘子行夫妻之事。菊很急,想了各种办法,就差没有手把手地教儿子了,最后终于使大奎尝到了甜头。这下可好,体壮如牛的大奎从此没完没了地缠着媳妇要,有时大白天的也要把正在地里忙活庄稼的老婆拽回家... ... 一年后,大奎媳妇很顺利地生了个健康聪明的男孩,一家人好不欢喜。

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令闫胜天迷惑不解。到现在他也想不明白,老天让菊这么好的一个女人不会说话就已经够残忍的了,为什么还要让她承受那样的痛苦呢?令人发指的惨剧发生在大奎儿子两岁的那个夏天。菊到大奎家帮着带孩子并做些家务,煮了一锅玉米馇子粥,孩子背在身后。在她弯腰揭开锅盖准备用勺子搅一下时,那孩子在背上猛地一蹬,就掉进了滚开的锅里,哭都没有一声就烫死了。菊傻住了,被眼前突发的事情惊呆了。这时大奎打外面进门,看到炕上刚从锅里捞出来的面目全非的宝贝儿子,顿时怒火冲天。好,你把我儿子给烫死了,你竟把我儿子给烫死了... ... 他指着菊的鼻子嚷着。菊手足无措,泪流满面。大奎一把薅住他老娘的头发,拖到屋里摁在一张桌子上,用绳子三下两下地就把菊捆了个结实,他两眼冒火,愤怒将他的脸烧得通红,他从厨房拿来只漏斗,一下子插到他老娘菊的嘴里。菊目光呆滞,丝毫没有挣扎,任由大奎摆布。大奎简直疯了,拎来一壶开水,咬牙切齿地顺着漏斗倒了下去... ...

大奎的恶行令人震惊,整个山村都被激怒了。人们把大奎家围了个水泄不通!那一刻菊的形象在大家的心目中高大起来,从来不说话也不会说话的菊这样被自己的亲生的儿子残害致死令所有的人目眦尽裂。人们把心狠手辣寡廉鲜耻等所有世上恶毒的辞藻随着吐沫飞向大奎。大奎崩溃了,人整个的疯狂了,口吐白沫,如一只困兽般在地上蹦着跳着,嚷着她烫死了我儿子,我的儿子呀!... ... 管他疯不疯的,不多久公安的就来铐走了大奎,没几天就将他押赴刑场,一枪结果了性命。闫胜天还为此交了一角六分的子弹钱。

老婆没了,儿子没了,孙子也没了。闫胜天恨不能一夜愁白了头。骤然而来的家庭变故令他好长时间也不能仔细地品味全其中的苦涩!二奎倒好,对发生的事情显得很漠然,没几天就住进了大奎的家,和大奎的媳妇混在了一起,鬼知道他们是谁先勾引的谁。闫胜天只顾一天到晚皱着眉头唉声叹气,就由了他们。

他左右不了什么,也不再想左右什么了。

对什么事情都表现出很不在意的闫胜天还是当上了红卫星的生产队队长,因为全村像他这样能把全村社员的姓名写全并能计算工分的人并不多。现在他顶着早晨刺骨的晨风走在雪地上。他要到村西头去,那里有生产队的牲口棚,里面养有四头老牤牛和两匹瘦马。在牲口棚的头边,原先是饲养员住的地方,现在腾给了刚来插队落户的几个上海知青。

2

在红卫星生产队村西头牲口棚左侧把头的房子里,住着六位从上海来的知青,三男三女。他们太年轻了,谢峰最大,22岁,最小的石川还不满19岁。包立新21岁,三位女知青分别是方媛、艾丽娜和戚雪,也都是20左右的年龄。

年轻应该是美好的,就像是从晨雾中喷薄而出的太阳,清新靓丽。年轻的心里,都装有一弯清澈的小溪,热情奔放,潺潺而流。但这些美好早已远离了这六位年轻人,苦难如室外令人畏惧的寒冷,紧紧裹着这几颗幼嫩的心灵。他们都是来自上海,73年毕业于同一所中学。

在他们几人当中,谢峰和方媛的关系比较特殊。两人的父亲年轻时就在一个东北联军里并肩作战,关系甚好。1947年,第二次攻打东北重镇四平的战役开始,方媛的父亲方伯年受了重伤。那时候仗打得异常惨烈,敌我间你包围着我,更外边我又包围了你,一层层的胶着在一起,尸横遍野。谢峰的父亲腿部也负了伤。他把方伯年驮在背上,趁着夜色一点点的爬了回来,很有些传奇的色彩。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在战场上肠子都流了出来昏迷了好久的方伯年竟奇迹般的活过来了,又活过来的他从此官运亨通,53年从朝鲜战场上回来时他已经是一位师长了。谢峰的父亲谢老蔫却还是一个班长,一名不苟言谈的老班长。对于从死亡线上救下方伯年的事,谢老蔫绝口不提,也不愿意再像以前那样喜欢俩人往一堆扎,这中间有方伯年当上了大首长的缘故,也有其他的原因。

东北全境解放时,方伯年那时是团长,他所率领的那个团并没有随大军南下,作为留守部队在当地驻扎了下来。事情不是很多,饱暖思淫欲嘛,方伯年就和当地的一个女人结为夫妻。谢老蔫跟着也很高兴,嫂子长嫂子短的热热乎乎地叫着,没事时就喜欢往方伯年新成的家里跑,他在寻找那种感觉,那种家庭的感觉。方伯年也不把谢老蔫当外人,有什么好吃的还会让通信员去把他这位有着救命之恩的兄弟请到家来一起喝上两杯。时间久了,方伯年的老婆就很喜欢这位话语不多憨厚勤快的小伙子,就把自己的一位表妹介绍给谢老蔫认识。那时候当兵的还不允许和驻地的老百姓结婚,好在全国就要解放了,好在方伯年是团长,谢老蔫就很幸福地做了倒插门女婿,过起了幸福生活。当然每天的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在营房度过的。

抗美援朝开始后,处于半休整状态的方伯年所带的那个团被一纸命令拉了上去。谢老蔫的老婆那时候已经怀上了谢峰,挺着个大肚子哭哭啼啼的为谢老蔫准备着行装。谢老蔫就有些后悔,早知道这仗还没有打完并且还要打到国外去,自己说什么也不会急着讨老婆啊,就这样一拍屁股奔向前途未卜的战场算什么呢?

军令如山,容不得那些婆婆妈****事情。两年后,谢老蔫回来了,兜里揣着两枚军功章回来了。他很快办理了复员,能守着老婆孩子过日子是他在战争的间隙时梦寐以求的事情。方伯年已经是师长了,但谢老蔫很是瞧他不起,因为方伯年从朝鲜回国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原来的老婆离了婚,然后又风风火火地与一位部队文工团的比他小好多的漂亮女子结为夫妻,没多久便生下了方媛。“糟糠之妻不可弃,这小子昧了良心了。”谢老蔫在背地里时不时的骂着方伯年,“早知道他是陈世美,还不如让他当初光荣了的好!”

谢老蔫复员后回到了农村。原本就是农民嘛,他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可遗憾的,每天伺弄庄稼享受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天伦之乐使他很是知足。方伯年后来也复员了,在上海那座大都市做起了官,住上了洋房。还算他有些良心吧,没有忘记曾经救过他命的兄弟般的谢老蔫,时不时的会寄来些钱物,谢老蔫也不说什么,东西收下,钱一律送到方伯年前妻处,也不给方伯年回一个字。

谢峰在父母的疼爱下一天天茁壮成长,性格很像他的父亲,内向,不喜欢多说一句话。

时间转眼就进入到六十年代。天灾人祸一起向羽翼还不丰满的共和国袭来,刚刚过去的大跃进运动已经把还不富足的家底折腾得所剩无几,持续近三年的自然灾害又席卷了整个华夏大地。河里不再有鱼,树上不再有皮,能吃的都吃光了,人们饿得东倒西歪,两眼发蓝。后来谢峰的妈妈饿死了,再后来谢老蔫也铁青着脸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按理说谁被饿死也不会轮到谢老蔫啊,因为他是生产队的粮库保管员!粮库里虽然很空了但几麻袋黄豆几麻袋的玉米还是有的,随便抓一把或者拾几粒粮食入口中就会救下了自己的性命,但谢老蔫却没有。很多年以后,当地的老人们提起这事对谢老蔫还是忍不住的啧啧称赞。再后来,有位作家以谢老蔫为原型,写出了一篇很出名的小说,名为《粮食》,不提。

父母都没了,谢峰东家吃一口西家混一顿地打发着日子。好在乡亲们都很敬佩谢老蔫的为人,宁可自己饿肚子也要先可着谢峰吃。后来有好事之人把这情况写信通知给了远在上海的方伯年。方伯年看着信就流下了眼泪,哭过之后他就做出个决定:接他那有着救命之恩的兄弟家的孩子到上海,到自己的身边来。

就这样,在农村土生土长的谢峰来到了上海,来到了在他眼中和天堂无异的大都市,住进了方伯年也就是方媛的家。那是一幢两层结构的带有花园的小洋楼,楼下是客厅餐厅卫生间书房什么的,楼上是卧室。方媛还记得谢峰刚进她家时的情景。那是个冬日,是正要吃晚饭的时辰,父亲打外面进来,身后跟着一个脑袋大得出奇蓬头垢面浑身脏兮兮的男孩,进屋后也不晓得换鞋,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口。父亲方伯年回过身,冲着那个男孩和蔼地说:“小峰啊,快进来,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边说边拿来一双拖鞋放到了男孩子的面前,说孩子,先把鞋换一下。那男孩很听话地就开始换鞋。本来他脚上穿的那双很大的样子怪怪的棉鞋就让方媛很好奇了,待他脱下鞋后就更有意思了,使得方媛没有忍住,咯咯地笑出声来:那男孩没穿袜子,脚上却有厚厚的缠了好多层用来防寒的裹脚布。... ...

接下来的难堪事还有好多,让谢峰感觉自己很丢人。比如吃饭,刚开始的几天他一人的饭量比方伯伯一家三口的总和还要大;每天要刷牙,方媛教了他许多次也没有学好,害得他常常是弄得满嘴的血;还有动不动的就要洗澡,每天睡在软软的床上也没有家里的土炕舒服。好在方伯年一家老小对他都还不错,没有嫌弃他,给他理发买新衣裳打扮一新,渐渐的使他有了归属感。他和以往一样沉默不喜言语,方伯年就很急,以为这孩子对新家还一时溶入不了。有一天他把方媛单独喊到书房,和她讲当初谢峰的爸爸作战如何的英勇,和她讲谢老蔫是怎么样的把自己从死尸堆里拖了回来,和她说一个守着一大堆粮食的人自己却被饿死那该是何等的气节等等,直说得方媛泪水涟涟,心灵深处受到震撼,对谢峰也不免刮目相看。第二天她便找了个只有她和谢峰在一起的机会,对深低着头一劲摆弄手指的谢峰说:

“我们家好不好?”
谢峰点了点头。
“那你说我好不好?”
谢峰红着脸还是点了点头。
“我好不好看?”
谢峰把头埋得更深了,像木头一样没了反应。方媛却穷追不舍。
“说嘛,你倒是说呀?我漂亮不?”
谢峰使劲点了一下头。
“那我给你当妹妹你要不要?”
谢峰的脸更红了,过了一会儿才又点了一下头。
“嘻嘻,你答应了?那你现在就叫。”
谢峰惶恐地抬起涨红的脸:“叫... ...叫什么啊?”
“叫我妹妹呀!嘻嘻,快叫呀,现在就得叫。”
“妹... ...妹妹。”
“哎---。那我就喊你哥哥吧,傻哥哥,木头哥哥,你喜欢哪个?嘻嘻... ...”
... ...

像公主一样生活得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方媛,人漂亮,和她那位搞文艺的母亲一样漂亮。生活的富足和父母的娇惯使她产生很强的优越感,这种感觉容易使人不合群,加之父母整天都忙着自己的事情而很少顾及她,让她常常感受到自己的孤单。现在好了,她有了伴儿了。谢峰不多言多语正合她的脾气,听她一个人说就足够了,她需要有个人陪她玩耍,听她倾诉。每天一口一个哥哥地唤着,缠着谢峰陪她玩这玩那。谢峰对于她的那些个诸如跳皮筋呀给洋娃娃看病呀等游戏可以说不屑一顾,看不上眼,但他骨子里的淳朴和厚实又让他不忍心拒绝她,憨憨地陪着笑脸。他也打心眼里喜欢眼前这位动辄就哭天抹泪的只比自己小二岁的妹妹。

谢峰是男孩子,男孩子有男孩子喜欢玩的东西。有一天在楼后的花园里,他找来只大箩筐,用一根小木棒支上,在筐下面洒上小米,筐顶部压上重物,在木棒底部拴根麻绳,然后躲在远远的一棵树后面,拽着绳的另一端,像个侦察兵。一边的方媛紧张得也是大气不敢出。没多大一会儿,就有几只不怕死的麻雀蹦蹦跳跳的进入了筐底下,这边的谢峰咬着牙猛地一拉绳,那几只可怜的麻雀就被扣在了猛然塌下的筐里面。谢峰欢呼着冲了过去,方媛跟在后面,一样的兴高采烈。来到近前,谢峰和以往在农村家里一样把从筐底下抓出的麻雀一只只的摔到地上,一点也没留意身后方媛的变化。等他把该做的都做完挂着满脸胜利的笑容回过身想向方媛炫耀一下时,他被她的表情惊住了:方媛气得小脸煞白,张着小嘴喘着粗气,眼里含泪。她用小手指着谢峰的鼻子颤声地说:

“你... ...你怎么把它们都给摔死了?... ...你怎么这么狠呀你?”

谢峰不知所措。他很不理解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不摔死,不摔死它们就该飞跑了。”

方媛哭得昏天暗地,不再理睬谢峰,也不让谢峰将捕获的几只麻雀烧了吃,而是在花园里挖了个小坑,很郑重其事的把它们埋葬了,之后还在上面洒上了花瓣。后来谢峰不得不扎了个鸟笼,在里面放入两只新捕获的活蹦乱跳的鸟儿呈到方媛面前,才使她消了气,破啼为笑。

过了年方媛就入学了。谢峰虽然在老家时也上过学,但有一天没一天的学得不是很正规,就和方媛一起走进了育红小学,从一年级开始学起。从那时候开始,知青点的另几位男女就和他们结识了,从小学到初中高中他们都在一个班级。谢峰贪玩,学习上不怎么用心,比不得聪明的方媛。每次考试方媛都会牢牢地把住第一的位置,谢峰也会稳稳地抢占倒数第一的交椅不放。什么事情习惯后就好了,就像方媛有哪次没考好得了个第二第三什么的她就会很伤心。同样的,老师和大人们也习惯了谢峰每次考试的名次,要是他哪次往前挪动了几名,反倒成了希奇事。

方媛从不歧视她这位学习不好的异姓哥哥,更多时候她还是很敬重谢峰的。比如有一阵子班里的有个叫包立新的男生总喜欢欺负方媛,说欺负也不太准确,他就是喜欢有事没事的薅一下方媛那两条得体漂亮的小辫子。谢峰曾嗡声嗡气的警告过他,可他不听。一天放学后谢峰就将包立新堵在了回家的路上,扯过他的衣领一用力就将看上去很胖很有些重量的包立新举过了头顶。把那位淘气的家伙和围观的孩子们都吓了一跳。

一年又一年,谢峰在方家幸福快乐地成长。从育红小学毕业后又进入育英中学。

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起,外面的世界渐渐地变得乱哄哄起来,而且越来越乱。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像方伯年那样扛过枪负过伤跨过江的人肯定会受到冲击,境遇一天不如一天。方媛和谢峰的命运也随着方伯年政治上的起伏而变得飘摇不定。学校里早已基本上不怎么上课了,这对于学习不怎么上心成绩也不好的谢峰来说无疑是件好事情,不会在为考试伤脑筋,也不需要为名次而自卑。但他搞不懂为什么像方伯伯那样一位差一点将生命扔到战场上的人怎么就会在一夜之间变成坏分子呢?而那位梳着大分头流里流气的年轻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车上架挺机枪横冲直撞于上海街头,竟成了英雄,竟成了一呼百应可以呼风唤雨的领袖。他相信方伯年是好人,是和自己父亲一样值得尊敬的好人。他默默地冷眼面对周围所发生的一切,更加尽心地呵护着终日惶恐不安的方媛。

方媛变成大姑娘了,长成一位婷婷玉立的美人。运动初期她也和当时所有的年轻人一样,胸怀美好的愿望和火一样的激情,忘我地投身于运动之中。穿上绿军装,扎上宽腰带,戴上红袖标,整日刷标语、写大批判稿、贴大字报,俨然一个勇敢的红卫兵革命小将,整个胸膛都被激情鼓涨着,亢奋不已。后来在一次万人批斗大会上,她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她看到方伯年弯着腰,脖子上挂着个大牌子站在主席台上接受着造反派字字血声声泪的控诉。天啊!她一下子有些晕头转向了,木然地抓紧身边哥哥谢峰同样是有些冰冷而且略微颤抖的手。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觉得自己是在梦境当中。当那山蹦海啸般的“打倒反革命分子方伯年!”的口号传入她的耳鼓时,她的梦被彻底击碎了,她一下子晕了过去。

从红卫兵小将变成了黑五类狗崽子,对方媛和谢峰来说无疑于一夜间从天堂跌入地狱,惶惶不安。接下来的日子是沉重和难捱的,铺天盖地的大字报遮挡住了所有的阳光。昔日可爱的校园也变得让人望而却步。没完没了的批斗会,即使不是被批斗也要作为坏分子上台陪斗,一声声的“与反革命老子划清界限”的吼声震耳欲聋。谢峰从那时开始表现出他的坚强,每次站在台上都昂首用漠然空洞的双眼望着台下,用他的坚强支持着心理上已经摇摇欲坠的方媛,用他的强悍护卫着方媛免受侵害。

方伯年被打倒没多久,他的那位年轻漂亮风韵犹存的唱黄梅戏的老婆就对他来了个反戈一击,彻底划清界限,离婚而投入到一个造反派小头目的怀抱。方伯年被下放到无锡的一个农村劳动改造。家里诺大的房子就剩下谢峰和方媛两个人。晚间,风从破碎的窗户嗖嗖地吹进屋来,大字报在风中哗啦哗啦地摇曳,这让方媛很害怕,就让谢峰在她的床边支上张行军床陪她。方媛躲在被子里,扑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看着谢峰。

方媛说:“哥,你后悔来我们家吗?”
谢峰说: “尽说傻话,我干嘛后悔呢?”
“哥,你姓谢,不姓方,不用跟着方家受苦的。”
“我爸妈都饿死了,这里就是我的家。”
“哥,我好害怕啊!”
“不用怕,有我在你什么都不要怕,别怕,天不会塌的。”
“哥,你给我唱支歌吧。”
“你什么时候听哥唱过歌啊?好吧,我给你唱,...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后面该什么词了?”
“嘻嘻,你真是木头。哥,还是我给你唱歌听吧。唱黄梅戏。”
... ...

没多久,房子也被造反派收回去了,他们只拿了简单的行李走出那座熟悉的小洋楼。后来住进去的,是方媛的母亲。她给方媛和谢峰找了个住处,留下点钱就急急地离开了。那个造反派的小头目脾气不太好,她很惧怕他。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谢峰和方媛算是过早地有了体会。每月他们都去一次无锡的农村看望方伯年。他的身体越来越差,说不了几句话就会猛咳半晌。最后一次去见他,是1973年的秋天,方伯年躺在冰冷的过道里,身下只有一块门板,腹部由于积水而鼓得很大,昔日那个威风八面的人物如今变成了干瘪枯瘦的老人。他一手拉着方媛一手拉着谢峰,老泪纵横。方伯年最后的一句话是对着谢峰说的:

“小峰,好孩子,答应我,你一定要替我照顾好媛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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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3-8-4 14:43:0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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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闫胜天是不喜欢这些个城里娃跑到农村来的。在谢峰他们这一拨人来之前,队里就分来过几个省城的知青。嗬!那几个人可不得了,一个个像胡子下山一样,逮啥吃啥,村里的鸡鸭鹅狗可没少被他们祸害。若是分配他们下田干点活,一垄地铲过去,你就看吧,连苗带草没剩几棵,能活活气死你,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好在那几个人都有些个背景有些个来头,没多久上学的上学招工的招工就都走光了,社员们心里都很高兴。可还没乐几天又一批学生娃分了下来,虽然因为队里穷分下来的知青人数不多,公社已经有些照顾的成分了,但还是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不痛快归不痛快,嘴上可不能表现出来。最高指示说: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广大农村同志要欢迎他们。闫胜天读过几天书,知道伟大领袖说的话中头一句是说给谢峰他们听的,后一句就是告诉他闫胜天应该怎么样做。要是说出不欢迎,按过去的说法那就是抗旨,是要杀头的呢。

好在谢峰他们几个学生娃还算不错,文文静静的。南方人嘛,就是没有北方人凶猛。但惹来的麻烦也不少。每天早晨那几个年轻人都会在住所前一字排开,很夸张地洗脸,好像脸上真有许多泥似的。然后就拿个物什伸到嘴里左捣右捣,弄出许多的白沫子。几乎成了村里的一道风景。还有那三个女孩子,穿着鲜艳,人又嫩得如同水做的一般,害得村里的几个光棍特别是他家二奎老远的就会把眼睛瞪成直勾勾样。村上的大闺女小媳妇也渐渐地变得爱美起来,风气都是给她们带坏的。

此时的队长闫胜天来到了知青点的门口,冲里面咳嗽了一声,喊了一嗓子:“谢峰啊,你出来一下。”就畏缩着蹲下身,把自己躲进屋影里,摸出烟口袋哆哆嗦嗦地装着旱烟袋。本来上面指定的这几个知青负责人是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名叫戚雪的姑娘,可他不喜欢那丫头,她太蝎虎了,张嘴闭嘴都是“毛主席教导我们说... ...”,人不大心却不小,满脑子的阶级斗争。有什么事他都找谢峰说,这孩子憨厚本分。

知青宿舍很简陋,只有一铺火炕,中间拉了个布帘,将三男三女一分为二。地中间有一个简易的地炉子,用来做饭也靠之取暖。谢峰他们几个知青打南方来,对生炉子取暖没有经验。好在以前谢峰在农村生活过,对付它的任务就落在他头上。闫胜天来时谢峰刚把炉火点旺,其余五位年轻人也正在嘶嘶哈哈地穿衣起床。天真冷啊!原来在家乡时想着北方漫天飞舞的雪花还会很浪漫地想那该是多么的童话多么的风景啊!可是只过了一个多月,那种美好的感觉就早已荡然无存。生存是第一位的。刺骨的寒冷和腹内的饥饿使得就是将再美的景致放到他们面前也会变成视而不见。

闫胜天来这里是传达公社知青办的一个通知。现在是农闲时节,公社知青办要发挥全公社知青的文化优势,排几出革命现代京剧样板戏,今天要在公社礼堂选拔文艺宣传队队员。将这个通知和谢峰传达明白以后,闫胜天说:

“都去吧,反正队里也没什么活要你们干,你们就都去吧。”

说完他从兜里摸出张褶褶巴巴的两元钱的纸币塞给谢峰:“咱们队里穷啊,这钱你们拿上,看着能买点什么就对付着买点。”说完他把烟袋在鞋底磕了磕,别在腰间,抄起袖,弓着背,奔来路去了。

红卫星生产队是个山村,地少土不肥,连年都要吃救济粮,每个壮劳力一天的工分今年合七分钱。谢峰他们十月份才来,也没干什么活儿,而且刚来时知青点里的锅碗瓢盆柴米油盐都是队里无偿提供的,所以他拿着那两元钱心里还是有些感动。两元钱,现在看来不起眼的两元钱,那时候可以买五十个热气腾腾的令人流口水的白面大馒头呢。

无疑这是个好的消息,对于守着饥饿守着寒冷一个多月的几个年轻人来说真是件好事,如同农村的孩子头一次进城般令人兴奋,更何况是去排戏呢,该是多么热闹的事情啊!

就准备着出发。先是把昨天剩下的粥热一下分吃掉,在仅有的两个暖瓶里放入些淘洗好的玉米馇子,再烧好开水灌进去,这样一来等回来时就可以吃到粘糊的玉米馇子粥了。然后就听也不知是称班长好还是点长好的戚雪训话,她号召大家要拿出革命青年的勇气,积极投身到公社党组织开展的这次活动当中来。“在干中学,在学中干”。最后她说:“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一切行动听指挥... ...”如果允许的话她或许会把“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都重复一遍,但此时包立新早已皱着眉头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抿着怀踢开门走进雪地里了,她也只好悻悻地就此打住。

六个人都是来自上海,从小学到高中都在一起,谁啥样在每个人心里都有数。

戚雪来自一个工人家庭,家里三个孩子,她上面还有两位姐姐。她人长得不难看就是个头不高还有点胖。她父亲有些重男轻女,总盼着能有个传宗接代的儿子却偏不遂愿,每天下班后捧着只黑乎乎的大茶缸看着三个丫头喘着粗气,力气大嗓门也大,喝点小酒就喜欢发脾气。母亲是位小巧的苏州女人,温柔勤快。打小戚雪就被她父亲当男孩子一样对待,穿男孩子的衣服理很短的头发,喜欢玩男孩子的游戏,就是犯了错误也会被她父亲像对待男孩子一样拿根棍子满胡同的追打... ... 她的两个姐姐几年前就响应号召上山下乡了,一个在新疆一个去了云南,按政策她是可以留在父母的身边不用在出来吃苦的,可她偏不,积极地报名要到祖国最艰苦的地方去锻炼。一时间成为学校和区里的先进典型被热情弘扬。

哪个少女不善怀春呢?戚雪要离开上海有她自己的苦衷。平时像个假小子一样的她随着年龄的增长对朦胧爱情的幻想一点也不比别的女孩子少。上初中的时候她偷偷读过一本书,名是《巴黎圣母院》,书中那位美丽善良的爱斯美腊达在她的内心产生强烈的共鸣,她时常地觉得自己就是那位吉普塞女郎,家庭和学校是束缚她的牢笼。她的书包里有一副扑克牌,时不时的拿出来给人卜上一卦。上高中后,她怀着对这牢笼的敌视更加积极地投身于运动当中,当上了学校红卫兵大队长。

育英中学造反派的头目原来是体育老师,姓党名正清,人长得很丑。他经常的找戚雪交代工作布置任务,也常常的和她促膝谈心,和她讲刘胡兰十四岁就将自己交给了党,讲一个革命青年要把自己的一切都毫不保留地交给党来安排。生活上对戚雪也关心得无微不至,连什么时候来月经他都过问。渐渐的,党正清党老师成了戚雪心目中的卡西莫多了,她被她的这一神圣的感觉激动得不能自己。当一天傍晚党老师一边和她诉说着自己的老婆是如何的暴唳皮肤如何的粗糙一边把手游遍她的身体时,她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正在完善升华着《巴黎圣母院》中的故事情节。第二天,一夜没怎么睡的戚雪大义凛然地敲开了党正清的家门。党正清的老婆迎了出来,问她你找谁啊?戚雪很敌意地看着眼前睡眼惺松满脸赘肉的女人,说我就找你。那女人问你是谁呀你?戚雪很英雄地说我是党的人。这句话一下子就把那女人惹翻了,瞪着眼抬手就给了戚雪一个响亮的耳光,骂道:你是党的人?老娘还是党的老婆呢!... ... 这一耳光把戚雪打得眼冒金星,同时也清醒了不少,继而落荒而逃。那女人后来还到学校去闹过,逼着党正清交出自称已经是他的人了的女人。戚雪感觉自己很失落,暗地里痛恨自己革命意志不够坚决,追求爱情的勇气也不如爱斯美腊达。她想向她那位卡西莫多表白自己的一片赤诚,可那位党老师却远没有卡西莫多勇敢,如卡西莫多般的肯去为她不顾一切。他害怕了,开始躲避她,拒绝一切可以和她单独在一起的机会。... ... 初恋的夭折使戚雪陷入无比的痛苦中,默默地一个人躲起来用泪水擦拭着心灵深处的创伤。她不知道也想不出自己该怎么做。最后她选择了逃避,和班级的其他几名同学一起,来到了在宣传中被描绘得美丽富饶前途广阔的北大荒。

和戚雪一样,艾丽娜也是为了爱情而离开上海来到这里。她的哥哥两年前就插队落户到了他乡,她可以留在父母的身边。她家的楼上是她的同班同学包立新家。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忘记了是谁先追求的谁,两个年轻人过早地相爱了,过早地品尝着爱的甜蜜爱的焦灼,很热烈地相互倾诉着海誓山盟。艾丽娜人长得很好,身材苗条,皮肤白净。包立新也生得眉清目秀的,按现在的说法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一位阳光男孩。他热爱音乐,打小就会弹一手好钢琴。他是家中的老大,所以高中毕业后不久就不得不打起行囊去农村接受再教育,所以艾丽娜就以爱情的名义跟随着她的白马王子一起来到冰天雪地的北方。一个多月过去了,包立新整日愁眉不展,唉声叹气。他不喜欢这里的一切,他讨厌如此的生活。这没有肖邦没有贝多芬的日子让他感觉透不过气来。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前途和希望在哪里呢?他特别讨厌戚雪那一套套的言不由衷的话语,总是寻着机会恶毒地抢白她。对于包立新的消沉和痛苦,艾丽娜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她不知道怎么样才能使她心爱的人快乐起来,她无能为力,不知所措,只是每天默默地尽心尽力的照顾着他。今天好了。走在通往公社的雪地上,几个年轻人像出笼的小鸟,欢天喜地,笑声飞扬。包立新的脸色也晴朗了许多,这让艾丽娜很舒心,蝴蝶般地围着包立新转来转去。那时候的人比不得现如今的小年轻开放,还很封建,即使是关系公开了的恋人当众也很少有手拉手走路的,更别说勾肩搭背的了。

红卫星生产队离公社所在地前进镇有六公里的路程。雪地上留下了行行欢快的脚印。在大上海时,如果冬天时老天下一场雪那是件很令人快活的事情,年轻的心会产生无限的遐想。可惜那样的时候并不多,就总想着还是北方好,起码北方有洁白的雪,生活在雪里该是多浪漫的日子呀!

戚雪走在头里,昂首挺胸,像女兵。她在想着用谢峰刚交给她的两元钱都该买些什么东西。女人的用品是必不可少的,还要买些有别于玉米馇子的粮食,那东西吃了一个多月了,想起来都倒胃口。还要尽可能多的买咸菜,如果在镇上能买到泡菜就更好了。... ...石川走在后头,他年岁最小,戴一副眼镜,眼镜后面是一双和他年龄不相称的深邃的眼睛。他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母都是搞学问的教授。此时他面对白茫茫的大地。内心里构思着新的诗句。是的,他爱诗,同学们都把他称作诗人,特别崇拜徐志摩和普希金。此刻他的头脑中不时闪现着当年普希金和丹特斯在雪地上决斗的情景,不禁感慨万千。走在前面的方媛发现她拿小兄弟般待的石川落在了后头,就站在原地等他,笑着说:

“我们骄傲的诗人,又有什么大作啊?可否先让我一听为快呀?”

方媛现在已经逐渐走出了家庭骤变的阴影。和谢峰哥在一起相依为命,苦些累些都不算什么,起码现在不再担惊受怕,心灵有了一处安逸的家园。石川很尊敬方媛,喜欢她的美丽而不造作,气质高贵又不失和蔼可亲,不像戚雪那样咄咄逼人,一副纯粹革命者的姿态;也不像艾丽娜,眼里只有一个包立新,对别人的存在视而不见。架不住方媛的一再坚持,石川把他还孕育在心里的一首诗歌冲着天空大声地朗诵起来:

雪花

请不要,
请不要打扰我的安宁。
我的灵魂还在四处找寻。
不是流浪,
更不是
遗失了家园。
我在寻找母亲的胸怀,
和一双需要擦亮的眼睛。

请不要,
请不要轻视我的晶莹。
我的纯洁无须任何证明。
错过季节,
我等了
一世又一生。
我在等待花开的号角,
腾空而去化为春的精灵。

为了死,
我生。
为了歌唱,
我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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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3-8-4 14:43:3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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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社的大礼堂里一派热闹景象。谢峰他们到来时这里已经聚集了近百名各生产队的知青,都很兴奋的样子。戚雪也很兴奋,多年的运动实践练就了她人一多就兴奋的性格,红光满面地挤到报名处填上她领的一帮人的姓名,又自作主张地在参赛节目一栏里写上:“《智取威虎山》选段,表演者,红卫星生产队:方媛、包立新。领队:戚雪。”如此露脸出风头的机会一个多月才等到这么一次,兴奋之余她不免有些沮丧有些失落,怪只怪自己那当工人的父母没有给自己生就一副会唱歌的嗓子,扯着脖子喊口号读大批判稿还行,若论唱歌,那么自己就绝对是“音邪”主席的料了。

方媛和包立新在学校时就都是文艺宣传骨干。方媛继承了她母亲的艺术天赋,嗓子好,声音甜美,歌唱起来字正腔圆;包立新歌唱得也不错,而且艺术气质好,许是受愤世疾俗的贝多芬和病歪歪的肖邦两位大师的影响太深的缘故,使得他的目光中总有一种忧郁的东西,感染力特别强,也正是这种气质牢牢地吸引住了情窦初开的艾丽娜。当知道戚雪已经为他们报上名后,本来已经被眼前的气氛激动着也准备跃跃欲试的方媛和包立新都很高兴。年轻人嘛,都喜欢热闹喜欢将自己的能耐让别人发现被别人赏识。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中那一幕戏他俩已经说不上合演过多少次了,是三个人的戏,包立新装少剑波,方雪扮小常宝,原来班里还有个充李勇奇的男生,如今留在了上海没有来。没来就没来吧,没来也不要紧,可以省略李永奇的唱段,本来在剧里他也就是个李逵似的角色,是个陪衬人物。方媛和包立新商量着,定下来就从少剑波的“老乡--,我们是工农子弟兵来到深山要消灭反动派”唱起,然后到小常宝的“恨不能生翅膀持猎枪飞上山岗消灭豺狼”结束。俩人信心十足,另外四个人也在一边为他们打着气。“就看你们的了”,戚雪说,“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

选拔文艺宣传队队员的演出开始了。方媛和包立新的节目排得稍后些,他们就怀着一种愉悦的心情看别人在台上表演,看着看着心里就有些发凉,禁不住自卑起来。别的生产队的知青都是有备而来的,不仅在服装上扮得好,连京胡、梆子、锣等一整套伴奏的家什都一应俱全。已经有两伙人演出了他们准备演的《智取威虎山》选段,那台上的少剑波穿着军装,李勇奇戴着猎户特有的狐皮帽子,小常宝着一件紧身小夹袄,都非常像模像样。再看自己,人员不齐没有伴奏不说,服装也太不像话了。方媛穿着一件很旧了的蓝色呢绒大衣,包立新身上的那件棉大衣谁也说不准是哪个工种的工作服,这哪里是飒爽英姿的少剑波和女扮男妆的苦孩子小常宝呢?

几个人开始着急,纷纷出着主意。让方雪把呢绒大衣翻过面来穿,用头巾把两条既黑又长的辫子包裹起来,再戴上谢峰的棉帽子;让包立新在腰间扎上石川的腰带,把棉帽子的脸遮翻上去弄成军帽样。艾丽娜和戚雪忙着划火柴,然后用火柴杆上的碳黑为方媛和包立新描眉目,还找来几片红纸用吐沫打湿后给他们俩涂红脸蛋。... ...忙活来忙活去,还是不理想。艾丽娜忍不住笑了起来,用手指着方媛说:

“哈哈,这哪里是小常宝啊,越打扮倒越像是天女下凡了。”

就是艾丽娜这句不经意的话语打动了方媛。她看看包立新的装扮,土里土气的。再瞧瞧自己,翻过面来的呢绒大衣倒真像是古装戏里的长衫,如果用上自己那条长长的红围巾作披肩,还多少有点飘飘欲仙的味道。方媛不禁有了想法。她把包立新拉到一边,低声的对他说:

“我们换个节目吧,不演威虎山了好不好?”

“那演什么啊?”

“咱演黄梅戏,我们以前演过的,《天仙配》,你演董勇,我演七仙女,你看我俩现在的装扮,演这出戏不是正好吗?”

“哈,可不是嘛。”包立新也不禁为方媛的这一想法拍手叫好,在学校时他们俩演过《天仙配》,很默契的。“好,太好了!再说有那么多人唱威虎山了,也唱不出朵花来。我们就给他来个出奇制胜吧。”

俩人也没有过多过细地想些别的,都被这一想法激动不已,就等着他们的好戏开场了。
... ...

节目一个个地往下进行,后来终于轮到了方媛和包立新他们。报幕员是公社知青办的一位年轻女子,名叫范秀芬,说起话来嗲得让人身上直起鸡皮疙瘩。只见她阔步迈上前来:

“下一个节目,《智取威虎山》选段。演出者,红卫星生产队的方媛、包立新。”

台下的谢峰戚雪他们几个使劲地鼓掌。方媛和包立新走上台来。包立新没有戴帽子也没有扎腰带,还把头发弄得很乱,一副憨厚的样子;方媛也没有系头巾,那漂亮的长发很随意地披在脑后,大衣的白绸里子被舞台上方的水银灯照得熠熠生辉,肩头那一抹火红的围巾把漂亮的脸庞映衬得愈加娇艳动人。这样的演出场面他们经历过好多次了,所以都很镇静。方媛向前迈了一步,向台下的评委和观众略施一躬,然后自己报幕:“更正一下,我和包立新同学为大家演的是黄梅戏《天仙配》选段。”台下立时有掌声响起来,为方媛那落落大方的台风,也为能听到样板戏以外的戏曲而高兴。

没有乐队前奏拉场,俩人就开始摆好架式演了起来。从七仙女把董勇堵在老槐树下非要嫁给傻乎乎的他开始,以一句道白开场。

包立新(白):“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眼见天色已晚,大姐,你就让我过去吧。”
... ...

方媛(唱):

“上无片瓦我不怪你,
我二人患难成夫妻。
任凭它海枯石也烂,
我一片痴心永不移。”

包立新(唱):

“卖身纸写的是无挂无牵,
到如今哪来的夫妻牵连。
倘若付家老爷将你作贱,
叫我董勇怎能心安?”

方媛(唱):

“夫是他家长工汉,
奴去他家洗衣衫。
待到三年工期满,
夫妻双双回家园。”
... ...

唱完了,知青们报以热烈的掌声。但最前排的评委席上的人没有鼓掌,主要的是坐在中间的那位三十多岁的梳着大分头的男人皱着眉头一脸严肃,其他人便不好表示什么。他是公社党委副书记兼知青办公室主任万致祥,是决定全公社几百号知青命运的人。包立新他们刚开始唱的时候他还是满脸的笑容,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边唱边舞风情万千的方媛看,恨不能把口水都流了出来。渐渐地,他的笑容凝固了,表情越来越阴沉,到方媛他们演完礼堂里响起掌声时,他看上去简直有些怒不可遏了,“啪”地一下把捧在手中的茶杯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摔,站起身来面向知青们,伸开双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清了清嗓子大声地说:

“革命小将们,同志们。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当前,我们祖国各地,在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英明指引下,昂首阔步向前进,形势一片大好,好得不得了。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但是,但是啊同志们,我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现在总有那么一小撮阶级敌人,梦里都在想着复辟他们的王朝,伺机向无产阶级反扑,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果实,我们革命小将坚决不答应。

“今天,我们在这里高唱革命京剧样板戏,是要用革命的思想占领无产阶级文化阵地。但是,但是啊同志们,用毛泽东思想教育出来的革命小将们,刚刚你们听到的是什么?那是资产阶级思潮在向无产阶级思想阵地发起的一次疯狂反扑!什么是海枯石烂?谁和谁海枯石烂?谁向谁卖了身?谁和谁定下的工期?简直就是一株资产阶级的大毒草!我们要擦亮眼睛,坚决把阶级敌人的疯狂进攻打下去。... ...”

台下鸦雀无声,空气似乎凝固了,知青们被眼前的突发事件搞得晕头转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谢峰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他望着刚刚还满脸的兴奋频频谢幕而现在却一脸的惶恐可怜兮兮孤立无援地站在台上的方媛,急得直撮手。艾丽娜的心情和谢峰差不了多少,脸色煞白,嘴里不住地喃喃着:“立新啊立新,怎么这样了啊立新。”而此时的戚雪却浑身上下热血沸腾,如一只饥饿了许久的母狼闻到了血腥一般。万致祥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针针兴奋剂一样注入她的神经。豪情开始充入她的胸膛。她意识到她大展拳脚的时刻到来了,好想带头喊几句口号或握紧铁拳振臂高呼,可她没有喊出来声,只是伸长了脖子咽了几口吐沫。

大祸就是这样闯下的。狂风把一只雏鸟从巢里掀了下来,她战战兢兢地在风中蹒跚而行,艰难地寻找着能使生命延续下去使身躯温暖下来的避风港。她找到了,在一个泥窝窝里喘着粗气。可是接踵而至的暴风骤雨又把她席卷进更大的灾难中。叫天不应喊地不灵。泪水无声无息地从方媛的眼里滚落下来。

接下来宣布选拔宣传队队员的演出停止,变为以各生产队为单位讨论这场斗争的实质性和必要性。公社知青办紧急召开各队知青点负责人会议,研究布置下午的“坚决抵制资产阶级思潮!”斗争大会。

戚雪去开会了,剩下的五名红卫星生产队的知青躲在礼堂的一个角落里,谁也说不出话来。方媛嘤嘤地哭,哭得谢峰心直疼,愈加焦虑不安。艾丽娜也是满脸的泪水,紧紧抓住面无表情的包立新的手不放。石川仰望着礼堂的天花板,两眼直直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很多其他生产队的知青有意无意地从他们身边经过,向他们投来同情和安慰的目光。

下午,批判会开始了。方媛和包立新站到了台上,深低着头,接受批判。先是全体知青在邻村的一个男知青带领下挥拳喊革命口号:

“坚决肃清资产阶级流毒!”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胜利万岁!”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蒙蔽过关,死路一条!”
... ...

情绪被调动了起来,所有参加会议的人除了谢峰他们几个都群情激奋。这口号长了自己人的志气,灭了敌人的威风。然后是各生产队的知青代表发言。首先走上舞台的是红卫星生产队的代表戚雪。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写就的有好多页纸的批判稿。威风凛凛的她站到了台上,开始上演她的拿手好戏。她先是很英雄地环视了一遍台下,目光炯炯,然后挺起胸膛,左手拿着批判稿,右手不住挥舞着,铿锵有力地读了起来:

“僧是愚氓犹可训,妖为鬼域必成灾。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

“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在阶级社会中,每一个人都在一定的阶级地位中生活,各种思想无不打上阶级的烙印。

“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方媛所犯的错误是极其严重的,是和她出生于资产阶级反动家庭分不开的。她的父亲早年投机革命,是修正主义路线的坚定执行者,至死不肯改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的母亲也是一名资产阶级文艺路线的黑干将,从小就对她大肆灌输资产阶级思想,追求小资产阶级情调。所以,她内心里的资产阶级流毒是日积月累的,是根深蒂固的。她到农村来,不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而是躲避无产阶级革命小将铁拳的打击,是心怀叵测、居心不良。... ...

“毛主席教导我们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我奉劝包立新和方媛,不要再存有侥幸的心理,要彻底放弃心中的和无产阶级格格不入的坏思想、臭毛病,与反动家庭和资产阶级作风彻底决裂,亡羊补牢,悬崖勒马,接受革命小将的批判,认真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不要再充当无产阶级迈向共产主义途中的活靶子、绊脚石,最后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可耻下场!... ...”
... ...

一磅磅重型炸弹呼啸着在台上的两个人特别是方媛的头顶爆炸开来,使得她有些晕晕乎乎的了。身外的世界对于她来说已经变得轻飘飘的,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她现在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要好好地站着。站着,站好了,可千万别倒下。那些慷慨激昂的发言那些震耳欲聋的口号和那片片森林般竖起的拳头和自己有什么相干吗?她想起了她的父亲,印象中的他被定格在挂着牌子勾偻在批判台前的形象。她也想起了哥哥,他在哪里呢?她不禁把目光悄悄投向台下去寻找,一眼就被她捕捉到了,她看到她的谢峰哥哥正凝神地望着自己,眼里充满了焦急充满了怜惜。看到哥哥她心里非常的宽慰,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浮上她那娇羞的脸庞,不禁又把头深埋在胸前,心里一遍遍地呼唤着:“谢峰,哥哥,谢峰... ...”又有谁在台上义愤填膺地念了批判稿她也不记得,最后万致祥的总结之语她也没听清楚都说了些什么,就那么恍恍惚惚的被人带出了会场。直到她被安置在一间只有她一个人的房屋,直到公社知青办的那位报幕员范秀芬把一本稿纸和一支油笔摔在她面前时她才有些缓过神来。

范秀芬说:“你老老实实地在这里待着,别给我惹麻烦,好好地反省自己的问题吧!”

说完她就带上门出去了。外面随即传来上锁的声音。

屋里可真静啊!

方媛坐在椅子上,愣愣地望着桌上的纸和笔,心里仿佛被一块大石头死死地压着,令人透不过气来。写什么呢?想想自己真有很长时间没有写过字了呢!和许多漂亮的女孩子一样,她的字体不是很好看,连学习不好的谢峰哥都不如,和她的学习成绩不相匹配,一直是让她恼火的事情。现在她拿起笔,在纸上左写右画地,一天里的事情又逐渐回到了她的脑海里。她想起了石川的那首让人感觉朦朦胧胧的诗,她很喜欢最后那段,就在纸上一遍遍地写着:

为了死
我生
为了歌唱
我活
... ...

写着写着,泪水簇拥住她的双眼,她感到十分的委屈,感到自己孤单而无助,后来忍不住伏在桌上痛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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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3-8-4 14:45:0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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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想到,万致祥怎么也没有想到,在前进人民公社这块地盘上,在他万致祥领导下的几百名知青里,竟然还有像方媛这样的绝色女子。

在方媛上台的一刹那间,万致祥简直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真美啊,方媛长得真是太美了!婀娜的身姿,白嫩的面庞,小巧的鼻子红嘟嘟的嘴,一双漂亮的眼睛波光流溢...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方媛看,两眼发直,不住地咽着吐沫,都有些失态了。方媛刚开始时唱的什么他也一句没听清楚。他今年32岁,自打他从18岁那年开始和女人有了肉体关系算起,特别是他当上知青办主任以后,被他侮辱和玩弄的年轻女子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名了。不过那些个女人和眼前台上的方媛相比,简直有些不值得一提。

万致祥浑身的血液都兴奋起来。

出生在农村的万致祥有着不堪回首的可以说是辛酸的童年。父亲是位老实巴交的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土坷垃里刨食艰难维持着一家老小的生命。印象中的父亲每天除了唉声叹气以外基本上没有别的话语。母亲有病,是时好时坏的精神病。怎么得的已经无从了解了。她不发病时还好,老实地坐着,给吃就吃,也不闹人。发起病来也很厉害,逮什么砸什么,怀疑周围所有的人都在想着法儿害她,尤其是她的丈夫。家里一贫如洗,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万致祥常常被饿得头晕目眩,喝一肚子凉水充饥。那时候的他可看不出日后会有什么出息,皮包着骨,细细的脖子托着个大大的头,一见到吃的两眼直冒绿光。

九岁那年,一场大火使万致祥成了孤儿。那火是他母亲夜里点着的。风大草干,火舌很轻易的就把破草房裹在了当中。疯女人光着脚在地上手舞足蹈,嘴里嚷着烧死你我一定要烧死你... ...万致祥的父亲醒了,急忙抱起儿子往外跑,却被疯狂中的女人拦着,死活不让他们冲出去。万致祥吓得嚎啕大哭。父亲抱着他,挣脱着冲到门口时又被那女人从后面抱住,人在疯狂时力量也大得出奇。父亲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万致祥推到屋外,自己却被疯老婆从后面扳倒了,又跌回了屋里。... ... 每当想起这事万致祥都坚持认为,父亲是完全能够从那间还没塌梁的屋里冲出来的,因为毕竟他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之所以被烧死在里面,或许是他早已经对活下去产生了厌倦,便放弃了逃生的努力,也遂了那女人的愿。

亲人没了,家也没有了。万致祥成了村里最年轻的五保户,平日里东家吃一口西家混一顿,倒也比他有家的时候吃得饱。没娘的孩子可怜,大家伙对他就有些娇惯,由着他的性子四处撒野。没人管了的小万致祥嘎得蝎虎,不是今天把张家的鸡蛋偷了,就是明儿个又堵了李家的烟筒。这样下去怎么行呢。村里几个管事的人一商量就把他送进了镇上的学堂,企望着有人管教可以使他收敛些性子。别说这小子还挺争气的,脑子聪明书读的也好,还写得一笔好字。念到高小毕业,便回家务农。可他吃不了风吹日晒的辛苦,赖着不肯下田。赶巧县里有领导下乡来考察工作,村长就把万致祥的情况和上级作了介绍。那时候刚解放没几年,祖国建设百废待兴,缺的就是有文化的人,更何况像万致祥这样年轻的文化人呢,就把他领回了县里。

十六岁那年万致祥被那位领导领进桦源县城,在县委大院当了名通信员。他很喜欢他的工作,喜欢了就会激发出无限的热情。人都是这样的。每天他跑前跑后,手脚麻利,份内份外的工作都抢着干,深得领导们喜爱,十九岁那年当上了县里的文书,二十岁入了党,二十五岁时就出任县委办公室主任。可谓年轻有为。大大小小的运动他经历得也不少,每次他都能够见风扬帆、逢凶化吉。又过了三年,他来到了前进公社,担任公社副社长、党委副书记兼知青办公室主任。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公社一把手的位置很快就会非他莫属,而且他还会不断的被提升,仕途不可限量。

该说说那位女老高了。女老高在万致祥刚进城时是桦源县的副县长,是当时很稀少的女干部。她参加革命年头多,老革命了,据说丈夫还是个很有名气的英雄烈士。英雄很不错,一当烈士就不好了,红旗插遍全国的日子也没能亲眼见到。在省烈士博物馆里至今还挂有她丈夫的大幅照片。

女老高比万致祥大出二十多岁,丈夫死后一直没有再嫁,估计也没人敢娶那么有名望的英烈的遗孀。有个女儿在县城读高中,住校,平时不回家。所以她也懒得回家,在机关大院里吃食堂、睡办公室,既自在也方便。她对万致祥很好,听他讲自己的家庭遭遇时还拿出手帕直擦眼角,说小万啊,你是个苦出身,我也是,天下穷人一条心,以后有什么事情尽可找我好了,我会帮助你的。她说到做到,她要求万致祥每天早晨都要到她那既是办公室也是卧室的房间,逼着他把一大杯子牛奶喝下去。那年代这可不是一般的享受。女老高说,年轻人正长身体,亏了可是一辈子的事。周末女儿回来家里做些好吃的也不忘记给万致祥带来些,还给他买袜子买皮鞋买衣服,有时感动得万致祥直想哭,总想她要是自己的妈妈该有多好啊!

女老高对万致祥好,万致祥也不是不懂事不乖巧的人,为她的服务就比对别的领导更细心些,端茶换水的更尽心尽力,还替她洗衣服去食堂打饭菜,比亲儿子还孝顺。

十八岁那年的夏天,一个闷热的傍晚,万致祥和往常一样,提着壶开水准备去为女老高倒洗脚水。几天来他心情很不错,因为女老高已经私下里和他说起过,县里准备安排他到行政办去当文书了。那样一来他就可以发挥他的专长,工资也会多出许多呢,真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啊!... ... 刚到门口他就听到屋里面传出女老高痛苦的呻吟声,便也忘记了敲门,急三火四地冲了进去。见女老高躺在床上,脸颊绯红,双目紧闭,盖着一条毛巾被,手在腹部不停地抓挠着。万致祥忙俯下身去问:“高县长,你怎么了啊高县长?” 女老高睁开了眼,喘了几口粗气后说:“是小万啊。我没怎么,就是肚子有些疼。”“那我赶紧送你去医院吧。”“不,不用了,一会儿就没事了。”万致祥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高县长,有病您可别硬挺着啊。”“没事的,老毛病了。小万啊,你帮我揉揉好吗?揉揉就不疼了。你去把门关上,要不一会儿满屋都是蚊子了。” 万致祥就起身去关好了门,然后回到女老高的床边,把手放到女老高的腹部,一下一下温柔地揉了起来,连急带热的使得他汗都滚落下来。后来女老高掀掉了身上的毛巾被,又掀起了内衣,露出白白胖胖的肚皮,说:“小万啊,你再揉揉,再揉揉就好了。”万致祥也没多想,依旧是认真地推拿着。女老高却呼吸急促起来,呼哧呼哧的如同哮喘病发作了一般,不住地要求万致祥往下些,再往下些。见女老高还那么痛苦,万致祥心里愈发的焦急,就按她说的顺着肚子往下按摩,后来就摸到了一堆草样的东西。他愣住了。就在他诧异间,女老高像只母狼一样起身把他扑倒在了床上。... ...

这是万致祥第一次接触女人。

有了第一次那第二次第三次也就不算什么了。

又焕发了青春的女老高从此一发不可收。战争年代连个安定的居所都没有,和丈夫聚少离多,根本谈不上什么男欢女爱。俗话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身体保养得白白胖胖也渴了许多年的女老高正值狮子的年龄,怎么肯放过到手了的万致祥这匹小马驹呢。她把内心中的性爱与母爱溶到了一起,将万致祥紧紧地包容起来了。

万致祥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惊慌失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清楚地知道这是件很可耻的事情,是大逆不道,是有悖人伦。但他无力摆脱女老高,女老高对他来说意味着舒适的生活和日后的飞黄腾达出人头地,是他的一棵救命稻草。初谙云雨的他把最初对女老高的崇敬和热爱逐步转化为惧怕和厌恶。特别是当她来月经的时候,性欲旺盛得让万致祥都有些招架不住,让他感觉非常的恶心。他恨她,又离不开她,或是舍不得离开她。有很多次,在床上,他都是把女老高的脸用枕巾蒙上才能勉强完成下面的任务,不这样做他就当不成男人了。

偷情的日子既刺激也充满了风险。女老高和万致祥心里都清楚,这事如果一旦露了馅该有多么可怕的结果。所以他们就很小心。回女老高家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只有在那里关好房门才是最安全的场所。可好景也不长,女老高的女儿高中毕业了。女老高的女儿名叫玉秀,比万致祥大一岁。高中毕业后没用多久就凭借女老高的关系分到银行上班。玉秀和万致祥接触的次数多了相处的时间久了,麻烦也来了。玉秀爱上了万致祥!对母亲依赖性很强的玉秀直接把这一想法告诉了女老高,说她要嫁给万致祥,一定要嫁给她,嫁不成自己就不想活了。说完这话她就使劲地哭,女老高不答应她就不吃饭也不喝水。这着实吓了女老高一跳,让她很为难。在内心里她何尝不清楚自己和万致祥在年龄上的差异啊,他不可能永远属于自己,按毛主席的话来说:“你们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到底还是你们的。”她左右为难,大病了一场,最后还是下决心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万致祥,这样一来一方面可以堵住有些人对她和万致祥的关系说三道四的嘴,她也可以不会失去可爱的万致祥,还可以天天见到他。他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只要自己在位,他就不会也不敢离弃她。

万致祥一点都不喜欢玉秀。

“我把如花似玉含苞欲放的女儿也给你了,我们一家人都是你的了,你可不能没良心啊。”女老高这样对万致祥说。孩子都是自己的好,长着一张马脸露着一口龅牙的玉秀在女老高眼里怎么看怎么顺眼,那也是鲜花一朵哩,可是在万致祥的眼里那就是狗屎一堆,和她母亲站在一起的话那就是二堆狗屎!但他不敢说,他的命运不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他要活下去,他要活出个人样来就离不开女老高的提携,这一点是他在机关混了这么多年得出的结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服从,或者顶多像结婚那天一样,用酒精把自己灌醉,然后大哭一场出出胸中的闷气。

女老高根红苗正,又有她那死去的丈夫作挡箭牌,所以她历次运动都没怎么受到冲击不说,反倒成了各派别纷纷争取拉拢的对象,一步步的越爬越高。万致祥也跟着得势,手中的权力也越来越大,当然还得忍受着和女老高母女二人的阴一面阳一面的龌龊关系。后来女老高调到地区任地委副书记,离开县城也不得不离开万致祥了。自己刚到地区也不好立即把女儿女婿都调过去。这让她很难过,心里不由得开始嫉恨起女儿玉秀来。虽然说玉秀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但她心里还是容不下自己不在身边时那个可爱的年轻人被别的女人单独霸占着。女人的嫉妒心理就是这样的。她有她的办法,她做万致祥的工作,讲若想有更大的前途就必须从基层领导干起等等。也不管万致祥乐不乐意,就把他派到了离县城五十里外的前进公社任职。这样的安排使她心里多少舒坦了些。

女老高的安排令万致祥兴奋不已,离开了女老高母女俩,他再不用受窝囊气了,可以堂堂正正做人,可以像脱缰之野马一样开始肆意安排自己的人生。没多久他便撕去了一切道貌岸然的伪装,仿佛在为他失去的青春索取着补偿。他要为自己而活了。权力让他有了为所欲为的资本。凭着手中的权力,女人还算什么呢?那是他招之既来挥之既去的尤物。他已经不再为那些看中他年轻或权力而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所动心,他的乐趣在于猎取,在于强行地去征服。当他第一次把为了一点小事而来求他的一名女知青摁在床上后,他的胆子变得越来越大,大得近乎疯狂。一个个女知青忍辱含泪而去,她们多数都是为了一张招工表或是工农兵大学生入学通知书来的,是来求这位掌握着她们命运的人施恩的。没有人告他,就是告他又有什么用呢?最后自己身败名裂不说,县上的领导也多是女老高的部下,在那个法制不太健全的年代,能把万致祥怎么样?

山高皇帝远。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万致祥时不时的在心中这样得意地想着。

范秀芬也是名知青,家在省城。她不喜欢农村,环境脏,生活也太苦,就总泡病假,受到队里的批评心里感觉着委屈就跑到万致祥这里诉苦,说生产队不应该在她来例假其间还安排她干重活,这是迫害知识青年。... ... 她长得还算可以打扮得也妖艳,万致祥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她掌握在了手中,后来就调她来公社做了一名知青办的办事员,随时随地为他充当泻欲的工具。她不想反抗什么,眼前的世界让她一天天的变得麻木,她在等待机会,她要离开这里,要凭借万致祥这棵歪脖子树离开这里。

范秀芬太了解万致祥了,从上午听到他那一番慷慨激昂的讲话开始她就明白了他的真正意图,还不是为了那位漂亮的小女子,要不然他才不会如此大动干戈,小题大作地批判一个知青算不上什么功绩。那位女知青也真够可怜的,稀里糊涂的惹下了这么大的祸事,不清楚以后还会发生些什么,万致祥肯定不会放过她的。不过也活该,谁让她长得那么水灵呢。她痛恨男人,也痛恨所有比自己漂亮的女孩子。

范秀芬把方媛和包立新安排到不同的房间,勒令他们写出深刻的检查,然后就来到万致祥的办公室,冷冷地告诉他一切都安排好了,就等他这位万大官人去单独训话了。说完故意对万致祥的假笑视而不见,把关方媛他们的两个房间钥匙往桌上一扔,撅着嘴扭动着硕大的屁股走出办公室。关键时刻能明白万致祥想要做什么并且作出合适的安排,这就是万致祥有点喜欢她的地方。领导都这样,都喜欢不用嘱咐就能明白自己意图的下属。

万致祥此时正处在亢奋当中,方媛那娇媚的模样不时地在眼前转来转去,让他心烦意乱。他不住的在地中间走来走去,思考着下一步怎样对付这块就要到手的点心。他有些等不及了,怨恨着时间过去得太慢,恨不得老天马上就能黑下来,公社机关里的人就可以都立马下班回家去,好让他这只红了眼的饿狼能够痛痛快快地享用那只菜墩上的诱人的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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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3-8-4 14:46:2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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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

谢峰没有回生产队,艾丽娜也没有。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又冷又饿的谢峰和艾丽娜徘徊在公社大院前。他们来了很久了,门卫室的老头今天也不知道怎么的,说什么也不让他们进去。谢峰的怀里揣着四个馒头,是给方媛和包立新买的。

此时的方媛也在受着痛苦无比的煎熬。她想去小解,可是门被锁住了。她后悔着为什么没有赶范秀芬在的时候把这些问题解决好。现在可怎么办啊?一阵阵的内急让她坐立不安。

下班的时间到了,机关的人陆续的往出走,有说有笑地。趁着人多有些乱的当口,谢峰和艾丽娜混过了公社的大门,快步走进公社那幢二层办公楼。一楼各办公室都熄了灯,走廊黑森森的。他们上了二楼。二楼有亮光,有几个办公室亮着灯。他俩就一个个的找,在中间的一个虚掩着门的办公室他们看到了万致祥,此时他正锁着办公桌的抽屉,显然也正准备着要离开。

万致祥看到谢峰他们先是一愣,站起身不耐烦地问:“你们找谁啊?现在下班了。”

谢峰急得没有说出话。艾丽娜说:“万书记,我们是红卫星生产队的,和包立新同在一个队。”

万致祥上下打量着艾丽娜,又坐回椅子里,说:“包立新?包立新是谁呀?”

艾丽娜说:“就是,... ... 就是今天上午犯了错误的那个。”

万致祥说:“哦,是他啊。他们的错误是严重的,嗯,很严重,性质是恶劣的。你们要多帮助教育他们。还年轻,你们还年轻啊,对资产阶级思潮的抵御能力还很差,嗯,还很差啊。”

艾丽娜急急地说:“万书记,包立新可是个好青年呀,他出身好,无限忠于毛主席。他... ... 他今天只是一时糊涂。请你放了他吧,他一定会认真检讨错误,一定会同资产阶级彻底决裂的。”

万致祥笑眯眯地盯着艾丽娜看,听她把话说完,然后说:“道路就在他们脚下,就看他们怎么走了。认真检讨深刻反省,就会回到革命的大家庭;顽固不化死不改悔就会走到人民的对立面去。你们回去吧,嗯,都回去吧。”

艾丽娜说:“我们... ... 万书记,包立新能回去吗?我保证他会好好的反省,深刻地检讨自己的错误。”

万致祥说:“现在还不行,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嗯,不用担心,只要他们俩个把问题认识清楚了就马上可以回去了,年轻人嘛,以教育为主。你们回去吧,不要在这里耽误了革命工作。”

艾丽娜又说了许多的好话,可万致祥已经明显不耐烦了,起身送他们出去。谢峰没有忘记把四个馒头拿出来,求万书记转交给方媛他们俩。万致祥答应了,一直把两人送出大门口。

万致祥匆匆返回办公室。此时他的心正在欲火中倍受煎熬。他迫不及待地回到办公室拿上范秀芬留给他的两把钥匙,就去找方媛。

方媛和包立新被分别锁在了二楼的两个把头房间里。万致祥也不清楚方媛在哪,所以当他打开第一个房门看到的是包立新时,心里不免有些无名的恼火。他只是把桌子上包立新写的半页检讨书拿起来心不在焉地扫了两眼,然后把谢峰拿来的四个馒头扔到桌子上,很轻蔑地斜了中规中矩站在那里的包立新一眼,一句话都没说就出去了,依旧是锁上了门。

万致祥现在恨不能立刻一口就把方媛吞到肚子里去。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当他打开了那间办公室,看到的是满面通红的方媛,是急促不安的方媛,与他想象中的如惊弓之鸟般的样子大相径庭。还没等万致祥施展他的淫威或说几句他预先想好的威胁的话语,方媛先开口了:“万书记,对不起,我... ... 我要去下厕所。”说着她也没管万致祥的反应,急急忙忙地从他的身边夺门而出。她实在等不及了,留下万致祥站在那里大张着嘴发呆。

事先计划好的美事被完全打乱了。不过方媛从万致祥身边飘过时散发出的那一缕气息让他感觉回味无穷,那青春的气息沁人心脾,令他心旌愈加摇荡。

女厕所也在二楼的把头处,里面没有灯,很简陋,但方媛早已顾不得那么多... ... 当她站起身时才感到这黑漆漆当中充满着恐惧。她快速地系着腰带。就在这时,她感觉面前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在一点点向她逼来,对黑暗的光线有了一些适应的她看清了那是一个人影,顿时吓得毛骨悚然,不禁“啊!”的惊叫了一声。那黑影听到了喊,猛地向她扑过来,一下子就紧紧地抱住了她,头在她的脸上乱拱,一只手死死地箍着她,另一只手在她的身上乱摸。方媛吓得呆住了,被眼前冷丁发生的事情惊得脑中一片空白。她想喊,声音却被那人的嘴堵住了,她想跑,却又动不得。那是个男人,嘴里有股很难闻的气味。他的手急促地在方媛的身上摸索撕扯着,顺着方媛还没怎么系好的腰带伸进了她的裤子里面。羞耻和恐惧占据了方媛的内心,本能的力量使她伸出手,不顾一切地向那颗压着自己的头部抓了过去。就听那人“哎呀”一声,紧搂着方媛腰的那只手随即也松了下来,使不停挣扎中的方媛有了逃脱的机会。

跌跌撞撞从公社办公楼跑出来的方媛头脑中已经没有了目的没有了方向,只知道要尽快离开这里。薄薄的一层新雪让她刚一冲出门就重重的滑倒在地。摔得很疼,浑身如散了架一般,同时也把她摔清醒了些。她茫然四顾,雪花把世界遮掩得灰朦朦的,一时间分不清哪里是她该去的地方。方媛哭了,泪水在脸上凉凉地爬着。

“哥呀,你在哪里啊?”

方媛嘴里不停的轻声呼唤着谢峰,艰难地挪动着脚步向有亮光的地方走。这时候她才发觉,自己的裤带竟还没有系好,刚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屈辱又一次回到心中,她不敢再停留在那里,她要离开,要尽快的离开,那个鬼一样的坏人或许随时随地都会出现在她的身后,让她不寒而栗。越往前急走身后有人跟上来的感觉就越强烈,她跑起来,跑到公社大门口时恐惧已经使她快要迈不动步了,身后的那个影子似乎一伸手就会把她抓回去。她绝望地发出一声尖叫:

“哥啊----!”

谢峰和艾丽娜并没有离开,他俩正畏缩在大门口的墙根处,躲避着风寒。雪花在他们俩的头顶铺了厚厚的一层。听到了方媛那凄厉绝望的喊声,谢峰急忙迎了上去,见方媛疯了一样的正往外跑。

“媛媛,我在这儿,哥在这里哪!”

方媛愣了一下,看清楚了站在那儿顶着一头白发的人真的是她的哥哥,便一头扑进谢峰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谢峰问方媛怎么了她也不说,她怎么说啊?只是一劲儿地哭,双手死死地抓住谢峰不放。急得谢峰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就由了她,轻抚着方媛的后背,像是在安慰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现在方媛一刻也不愿意离开谢峰哥的怀抱,整个世界只剩下这里是安全的了。也是在这一刻,方媛更深地感觉到自己对谢峰有着多么深的眷恋。

苦难使两颗年轻的心紧紧地贴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方媛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谢峰,说:“哥啊,我们回家吧。”

谢峰答应了。回去还有六公里的夜路。艾丽娜不肯走,她还要等包立新。方媛出来了而包立新还在里面让她心急如焚。她也拒绝了谢峰要留下来和她一起等包立新的提议,说你们先回去吧,一会儿包立新也该出来了,我们俩一起走。谢峰就没再坚持,心里还想着这样也好,给一对小恋人创造个在一起的机会吧。

等谢峰和方媛依偎着走进越来越大的雪中,艾丽娜转身就奔办公楼去了,她一刻也等不得包立新还被关着,她要把他接出来,和谢峰他们一样,相互搀扶相互依偎着走在一起。


恼羞成怒的万致祥正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脑门子上的一道红红的划痕还在隐隐作痛。他痛恨着方媛,她是头一只在他手心里跑掉的猎物。他也怨恨着自己,都怪自己太性急,忙的是什么嘛,笼中的小鸟还怕它飞了不成?原来想好的也是一直管用的恩威并用的手段还没来得及实施就泡了汤。鸡也飞了蛋也打了;没打着狐狸还惹了一身的骚;鹰也撒出去了却没抓住兔子,鹰脸还让兔子给蹬破了。艾丽娜进门之前万致祥的脑子里闪现出类似这样的许多描述倒霉的词句。

艾丽娜一进屋就冲万致祥跪了下来,泪水也很及时地从眼眶滚落而出:

“万书记,我求求您了,您就放了包立新吧!”

万致祥不禁被吓了一跳。他已经把包立新完全的忘到脑后了,经艾丽娜这么一说才又想了起来。定睛瞧瞧艾丽娜,这女人长得也很不错呀!到底是南方人啊,气候好皮肤就好身材也好,自己这一天只注意方媛了,怎么就忽视了眼前这么个美人呢?刚刚平息了的情欲此时又在万致祥的心底熊熊燃烧起来。可不能再像刚才那么急了。他在心里告诫着自己。

万致祥离开座位,很和蔼可亲地走过去把艾丽娜扶起来,手却没舍得离开艾丽娜的胳膊,又温柔地替艾丽娜拭去脸上的泪水:

“哎呀,不要这样嘛,有什么话你就尽管说好了,我们都是革命同志。来,你先坐下说。”

艾丽娜很感激地坐在床边,万致祥就势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艾丽娜说:“万书记,包立新犯的错误严重吗?怎么还不让他回去啊?”

万致祥说:“哦,你是说那个包立新啊。很严重,嗯,他的错误很严重啊!他的检讨很不深刻,思想认识很成问题。危险啊,嗯,十分的危险,再这样下去他会滑进资产阶级的泥潭中啊!如今把样板戏的台词唱错了都会铸成大错,何况他这么明目张胆的跳出来反对呢。你没看报纸吗?最近首都北京有一个年轻人,就是因为反对样板戏,都被判刑了呢!... ...”

“万书记,包立新可是个好青年啊!都是那个方媛的错,他怎么敢反对样板戏呢!求求您救救他吧!”

艾丽娜急得眼泪又要流出来了,紧紧抓住万致祥的双手,如同抓住了她心爱的包立新的生命。

“小艾呀,我知道你是个思想要求进步的好青年,是有前途的,嗯,前途广阔,大有作为。经过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是完全可以成为一名光荣的工农兵大学生的,也可以成为工人阶级的一员,或者是一名解放军战士。这就看你的表现如何了。”

“万书记,我,我一定加倍努力。可是,包立新不会真的蹲监狱吧?”

“不会,他完全可以改造好的,只要你坚定地跟党走,听我的话,你马上就可以把他领走,他的政治前途就看你的表现了。”

艾丽娜急忙表白:“万书记,我听你的话,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

还没等艾丽娜表完决心,按捺不住欲火的万致祥猛地把她抱在了怀中,吭吭哧哧地在她的脸上乱啃着,手也开始了动作。艾丽娜吓坏了,本能躲闪着。她已经清楚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她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她已无力拒绝和反抗,简单的推挡几下后就不再坚持了,闭上眼睛任由万致祥所为,只是在万致祥动手解她的腰带时她才像是想起了什么,死死抓住腰带不放,用满是泪水的眼睛望着万致祥:

“万书记,您一定要救救包立新,求求您救救他吧!”

“一定的一定的,你放心好了,什么我都答应你,都答应... ...”

万致祥有些语无伦次了。艾丽娜白嫩的肌肤起伏的身体让他如饥似渴。但最后他还是大失所望。他发现艾丽娜正来着月经。这不禁让他想起了女老高。女老高每每在这种情况下都会使他胆战心惊,厌烦透顶。女老高就是一盆凉水,“嗤”的一下就把他的欲火泼得只剩下几缕轻烟了。

万致祥垂头丧气。万致祥恼恨不已。今天真是倒霉极了。

艾丽娜得幸逃过了这一关,坐起身,默默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她已经清楚了万书记为什么忽然间对自己冷了下来,也不敢看他,仿佛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倒是万致祥转变得快,脸上又挂上了笑容,走过来轻拍着艾丽娜的肩头,说:

“小艾呀,你可以回去了。噢,对了,你可以把那个包立新也带回去,让他回去好好的写一份检讨书,连同方媛的一起,过几天你亲自送到我这里来,我们看情况研究处理。”

... ...

送走了千恩万谢的艾丽娜,万致祥径直去找范秀芬。他还没有吃晚饭,感觉饿了。他要把今天晚间的一切怨气都撒到那尤物的身上。

走在回生产队的路上,艾丽娜紧紧依偎着包立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黑夜把写在她脸上的羞愧都遮盖掉了。她一直坚信女人的一生是为爱情活着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崇高纯洁的爱情。她不敢回想今天晚间的事了。她希望现在天上下的不是雪,而是雨,瓢泼大雨,把她淋个透洗个净。她好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哭一场,哪管是喊几嗓子透透气也好啊。

雪越下越大,雪花掩埋了所有的一切。

包立新也不言语,他的心中正澎湃着贝多芬的交响。他把双手舞向天空,好似在迎接上苍播撒下的雪花,迎接一切的苦难,又像是在扣响天际边的扇扇命运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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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3-8-4 14:47:5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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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媛病了,高烧不退。

从公社回红卫星生产队时,方媛只走了一半的路程就再也走不动了。北方到了晚间温度越来越低。雪在没有月亮也看不见星辰的夜晚是黑色的,世界一片模糊,静得只剩下两人蹒跚的脚步声。方媛走走停停,靠着谢峰大口喘着气。惊吓寒冷加上饥饿使她身上再没有一点力气。头沉气短。她和谢峰说,真想就在这软软的雪地上睡过去,永远也不要醒该有多好啊!

后来谢峰就背着方媛走。谢峰心里充满了悲哀。作为一个男人,看到自己心爱的人受着委屈吃着苦遭着罪却帮不上什么,他感觉没有比这更窝囊的了。方媛搂着谢峰的脖子,贴着厚实有力的谢峰,她觉得温暖,觉得踏实。

“哥,我们在一起有十二年了吧?”

“嗯。”

“我们都是大人了对吗?”

“嗯。”

“你说人要总不长大该有多好。”

... ...

“哥,以后你可别离开我啊,没有你我害怕。你永远也不许离开我,记住了吗?永远... ...”

“嗯。”

谢峰的眼睛不禁被泪水模糊了。他想起了方伯年,那个临死的老人一手拉着他一手拉着方媛,浑浊的眼睛里流露着凄凉、慈祥和期盼,说小峰,好孩子,答应我,你一定要替我照顾好媛媛啊!冥冥中方伯伯的话语很温和地在耳边响起。他想和方媛说说方伯伯,说了几句她也没搭腔。方媛伏在他背上睡着了。

谢峰一刻也没有歇,背着方媛一口气回到红卫星。已是夜半时分,石川和戚雪还都没有睡。村上没有电,石川在煤油灯下看着一本厚厚的书,心里也惦记着方媛和包立新。戚雪被白日里的场景激动得睡不着,趴在铺上写入党申请书。以前她也写过很多次申请书了,都交给了党正清,所以今天她又一次写起时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男人,痛苦一点点的在她的心底弥漫开来... ...

早晨出门前闷在暖瓶中的玉米粥还很热乎,但方媛只吃了一口就吃不下去了。她头晕得厉害,也冷得很。谢峰把炉火烧旺,又将自己的大衣压在方媛的被子上,可方媛还是冷得牙齿打战。一摸额头,热得烫手。就开始焦急地等艾丽娜,只有她有治感冒的安乃近。石川出去又找回些木头,不住地填进炉子里。戚雪用她的大茶缸倒满开水晾着。

双颊绯红的方媛昏昏沉沉,天旋地转,脑海中涌动着一幅幅怪异的幻像:口干舌燥的她踉跄着走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中,厚厚的乌云很低,遮挡住了太阳。翻过了一座沙丘,她看到了一片绿油油的森林,就不顾一切地向那里奔去。走到近前,那森林突然间变成了林立的拳头,潮水般的向她挥舞着。她跑啊跑,脚底的流沙快速的向后隐去,可她怎么跑也离不开那里... ... 后来,森林里蹿出一条紧夹着尾巴的灰狼,眼睛冒着绿光,伸着又红又长的舌头,眼看着就到身前了,惊得她大喊着谢峰。

谢峰握着方媛的手摇晃着:“媛媛,哥哥在这儿哪!”

方媛睁开眼睛望着谢峰,惊魂未定:

“哥啊,有狼,有狼呀!... ...”

艾丽娜和包立新总算回来了。艾丽娜苦着脸,而包立新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见大家还都没睡,包立新就乐呵呵地挺直了腰板,拿出京戏里杨子荣的派头,喊了一嗓子:“好大雪--呀!”没有人应和他,都是一副凝重的面孔,他也就收了姿势,探过身来问究竟。

石川说:“方媛病了,正等着艾丽娜回来拿药呢。”

艾丽娜可不舍得把药拿出来,那药是她为身体不好的包立新准备的。架不住包立新的催促,她才不情愿的从枕头里翻出来一片安乃近。包立新说:“再拿一片,头次多吃一片效果会好些。”艾丽娜撅着嘴小声说:“没有了,只剩下这一片。”包立新有些不高兴,他顶看不上艾丽娜的小家子气。戚雪把那晾好的一缸子水端过来,给方媛吃药。包立新挡住了她,冷冷地说:“我们可用不起你的东西,别再一不小心传染给你资产阶级病毒什么的。”戚雪的脸就红了。谢峰从戚雪手中接过缸子,喂方媛吃药。他习惯了戚雪的作派,在学校的时候就习惯了。再说方媛病着,他没心思去计较许多。

药吃了,方媛的病也没见好。奔波在梦魇里的她,时不时地呼喊着谢峰,红红的嘴唇烧起了泡。谢峰心急如焚。

第二天一大早,闫胜天闫队长又来了,来传达公社的通知,电话里说让方媛和包立新尽快写出深刻的检查。当他得知方媛病了时,也没说什么就回去了,嘴里念叨着:“造孽啊,真是造孽呀!”没用多大一会儿功夫,闫胜天家的二奎满头大汗地跑到知青点,手里握着一块生姜,还拿出了一个小纸包,里面是一点白糖。“熬姜水吧,”他气喘吁吁地说,“喝姜水就好了。”他远远的怯生生地看着方媛,他喜欢看她,又不敢近前。在他的眼里,方媛是女神,只能朝拜。待了一会儿他又出去了,从家里拉来爬犁,也不说什么,就在知青点的外面等着,憨憨地等着。

方媛的病总没有见好的迹象,几个人便开始商量着送她去公社的医院,可是没有钱怎么去啊,戚雪那里只有前一天花剩下的三毛钱了。石川拆开贴身衣服里面的一块补丁,拿出二十元钱交给谢峰,那是他的母亲在他临离家时给他缝上的,哭着说如果挺不下去了就用这些钱买张车票回家。有了这钱贴在心口处他就能时时刻刻感受到母亲的温暖。现在他还能挺得下去,方媛病了,看病要紧。

只谢峰陪方媛去医院,其余的人留在家里,当天要把牲口棚里的粪肥清理出来。二奎的爬犁派上了用场。方媛坐在爬犁上,盖了厚厚的被子。二奎有使不完的力气,拉着爬犁在前面恨不能跑起来,谢峰几次要换他他都不肯,能拉着方媛为她切实的办点事出些力气,他感觉心里很是幸福。

公社卫生院就在公社办公楼旁边,很简陋,是一排半土半砖的平房。来这里看病的人不是很多。

方媛的诊断很快就出来了,是感冒引发的急性肺炎,需要住院治疗。吃了药挂上吊瓶,方媛的病情得到了控制,谢峰心里的一块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方媛病了,万致祥也病了。

他得的是心病,没有到手的方媛让他茶不思饭不想,做什么都没劲。方媛的面容举止和搂在怀里那软软的感觉让他耿耿于怀,于是就有了在范秀芬面前的唉声叹气,时不时的说你要是那个方媛该有多好啊,或者说方媛要是有你这么温顺就好了,范秀芬也不生气,她清楚万致祥是什么人,只是撇撇嘴说,你们这些臭男人就这味,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不管怎么说,万致祥是不会放弃眼前的这块肥肉的,他还在方媛所犯的“错误”上用着心,苦心寻思怎么样的才能使方媛就范,计划着等方媛来交检讨书的时候该怎样地震住她,然后再伺机下手,逼她乖乖的遂了自己的愿。可是范秀芬告诉他方媛病了,就住在公社的卫生院。这可怎么办,还要等多久呢,他是一天也等不及了。

望着热锅上的蚂蚁样的万致祥,范秀芬有了主意,和他说你怎么这么笨啊,现在那丫头就住在你的家门口,你这个父母官还有什么事办不成的?

万致祥忙问:“你有办法?啊?你有什么办法啊?”万致祥的精神头一下子又回来了。

范秀芬说:“当然有啊,等她出院你再慢慢使手段嘛!”

“哎呀,我的姑奶奶!你就别买关子了,只要你帮我成了这事,什么事我都答应你。”

“哼!快拉倒吧你,你就是夜壶镶金边,嘴好。这么长时间了,你答应我的事哪一件兑现了呀?”

“你还缺什么呀,我还有什么没给你?”

“算了吧,就知道讨那些贱女人的乖,我跟了你这么久,你给过我什么好处?”

“好好,你说吧,你还要什么?”

“现在不是有两个念北方大学的名额吗?只要你让我去上学,那个小女子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万致祥想了想,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走了我怎么舍得啊,实话说我对你还是有感情的嘛。”

“得了吧你,你那花花肠子我早就晓得,别蒙三岁孩子了。再说我一走你也可以换一个新人陪你呀,你说是不是?”

“好吧好吧,只要办成这事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你说怎么办吧!”

范秀芬兴高采烈:“咯咯,瞧你这猴急样。过来,我告诉你... ...”
... ...


到下午时方媛的烧就开始往下退,她已不再是总处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了。谢峰忙前忙后的,心情也逐级松弛了许多。二奎不愿走,抄着袖站在方媛的床前,他在等着方媛打完针后就再拉她回去,和她在一起让他的心里阳光明媚。谢峰就往回劝他,说:

“二奎,我们真是感谢你,现在没事了,你还是回家吧。”

二奎说:“咹哪。”

谢峰说:“大夫说要住三天院,回去时还用你的爬犁。”

二奎说:“咹哪。”

二奎就依依不舍地回去了。病房里阴森森的,透着一股凉气,除了方媛还有一位农村老大娘,得的也是肺病,没日没夜地咳嗽。

谢峰精心地照顾着方媛,为她擦洗,喂她吃喝,闲时就坐在她身旁陪她说会儿话。有谢峰在身边方媛觉得踏实。一种朦朦胧胧的感情逐渐替代着多年来形成的兄妹之情,并且如决堤之水般越来越强烈。在谢峰面前她一阵阵的不自在起来,感到羞涩、感到心跳急促,时不时的会脸红,一刻看不见他的身影心里就会发慌,在以前这是从没有过的事情。心中有一股柔柔的甜蜜在悄悄流淌,幸福开始在少女的心扉澎湃。这就是爱情吗?她不知道也不敢确定,内心里非常渴望谢峰能像那天晚间自己受惊吓时一样,把自己紧紧的抱在怀里。

方媛非常懊悔那天自己唱了黄梅戏,惹了这么大的祸,一想起这些心里就发堵,泪水就流了下来。谢峰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知怎样安慰她才好,默默握着她的手。他的老成与他的年龄太不相符了,把事情喜欢装在心里,不愿意多说一句话。过了一会儿,方媛说:

“哥,我以后再也不唱黄梅戏了。”

谢峰说:“媛媛,你唱得多好听啊。只是以后不在公众场合唱就行呗。”

方媛说:“那以后我就给你唱,哥你说好不好,我就给你一个人唱。”

“好,只要你高兴怎么都好。媛媛,你睡吧。”

“嗯。哥,你也睡一会儿吧,看你这几天熬的,眼睛好红啊。”

“我不困,我看着你睡。”

现在方媛没有谢峰在身边睡觉都不安稳,只有握着谢峰的手她才觉得安全。谢峰的手太大了,她握不过来,就紧紧地攥着谢峰的大拇指不放。

第二天中午,公社知青办的范秀芬来到病房看望方媛,还带了两瓶那时候流行的黄太平牌罐头。她很亲切,嘘寒问暖地,还安慰方媛不要背上什么思想负担,要安心把病治好等等。让方媛和谢峰心里很是感激。后来临走时她望着同病房一劲儿咳嗽的老太太皱起了眉头,小声地对出来送她的谢峰说可得小心些呀,别让她给传染上别的病。想了想她又说:“要不回去我替你向领导反映一下吧,让他关照关照为你们调个房间。”说完就走了。谢峰想,到底都是知青啊,互相间知道关心。

第三天,同病房的老太太还真给调到别的屋去了。护士对谢峰说,你们的面子可真大呀,公社领导亲自打电话来让给你们单留一个病房。谢峰也没多想,又多了一分对范秀芬的感激。下午时,戚雪来了,说公社知青办通知召开紧急会议,来了以后又说不开了,让她白跑了一趟。其实她也没白跑,非常郑重地向组织递交了入党申请书。本来不开会了就准备返回生产队,多亏范秀芬提醒,就来医院看望戚雪。在方媛病床前屁股还没坐热就催着谢峰回生产队去,说这么多天了也该回去好好睡一觉了,再说明天方媛出院还得用二奎的爬犁,他得回去安排一下,医院里有她,她要陪方媛。她的热心让谢峰感觉很意外。可他也没多想别的,收拾了一下就回去了,准备第二天一早拉着二奎的爬犁来接方媛出院。

戚雪的情绪兴奋是有原因的,她的热心也是有原因的。虽然会议没有开成,但递交完入党申请书后范秀芬留住了她,和她说的一席话让她深受鼓舞。范秀芬说,领导十分欣赏戚雪在批判会上的发言,夸她的觉悟高,有培养价值。还说领导已经把她的档案调过去看了,准备在全公社知青中树她作先进典型。最后又谈起了各自所在的城市母校家庭什么的,越聊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的架势。再后来范秀芬对眉飞色舞的戚雪说干脆你今天晚上别回去了,我们聊个痛快。想了一下她又对戚雪说要不你去医院看看方媛吧,明天她就该出院了,你把谢峰替回去,晚间我去医院找你。戚雪爽快地答应了,那时候就是让她到天寒地冻的室外去等着和范秀芬聊她都会同意。

天完全黑下来以后,范秀芬来到了病房,带了两粒白色的安眠药片劝方媛吃了,说那是自己留下的治疗感冒发烧的特效药,非常的管用。然后坐下来有一句没一句的和戚雪搭着话。不一会儿方媛就沉沉地睡过去了。范秀芬对戚雪说:

“她睡着了,我们还是出去聊吧。... ... 要不就到我那里去,离这儿也不远,我们下挂面吃好吧?”

看看已经痊愈了并且睡得很香的方媛,戚雪就同意了,穿戴妥当跟着范秀芬出了医院。

她们前脚刚走出医院,躲在暗处的万致祥就闪了进去。医院里住院的患者本来就少,值班的医生和护士也不知都躲到哪里去了,这让他不由一阵窃喜。他摸进方媛的病房,插上房门,恶狼一样扑向昏睡当中的方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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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3-8-4 14:48:3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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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起来,天气很好。东天边的太阳红得似乎能流出血来。谢峰和二奎早早的就往公社赶。今天方媛出院,两人都很高兴。

来到公社,到了医院,一进病房谢峰就吓了一跳。方媛畏缩在床头侧向墙坐着,死死地抱着被子,头发零乱,目光呆滞,病号服的扣子系得七拧八歪的,枕头也扔在地上... ...谢峰急忙上前扳过方媛的肩头,没想到方媛却像被针扎了一样的惊慌失措,挣脱开谢峰的手,嘴里喊着:“别碰我!别碰我!”边说边往床里躲,脸贴在脏兮兮的墙上。

“媛媛,你怎么了?”谢峰的声音由于着急而劈了岔,“媛媛,我是谢峰,我是你哥呀媛媛,你这是怎么了啊?”

“谢峰?哥哥?”方媛嘴里小声叨咕着,慢慢的回转头,那眼神就像是受惊吓的兔子,满是凄惶。“哥哥,”她把目光移到谢峰的脸上,“哥哥,我的哥哥。”她认出了那是谢峰。泪水一点点的在她的眼里弥漫开来,越积越多,终于流到苍白的脸上。“哥啊!”她把头埋在谢峰的怀里,嘤嘤地哭着。谢峰问:“你怎么了呀媛媛,有什么事跟哥说啊你。”方媛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用小拳头捶打着谢峰的胸口,数落着他:“哥啊,你到哪里去了呀?你... ... 你为什么离开我呀?你怎么... ... 不管我了啊?哥呀,我该怎么办呀?我活不了人了啊!”

“发生什么事了媛媛,快告诉哥啊你,我要急死了。”

“我... ...万书记... ...昨天晚上,... ...万书记欺负了我。”

“万书记?万书记怎么欺负你了?”谢峰一时没有明白方媛说的话。

“昨晚... ... 我醒来,他... ... 他就在我床上,他把我... ... 呜... ...”

谢峰呆住了,脑中“嗡”的一下顿时空空如也,半天没缓过神来。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万书记,就是那个人模狗样的万致祥?就是那位张嘴马列闭嘴毛主席的人面兽心的家伙?个王八蛋!戚雪,对了,戚雪呢?不是她在陪护吗,她怎么不在了?她怎么能这样啊。谢峰心乱如麻,气得两手发凉。

这当口,戚雪从外面推门进来了。她心情不错,进屋后见谢峰和二奎都到了,也丝毫没有表现出愧疚,大哧哧地打着招呼:

“你们来了啊,好早呀!”

谢峰推开怀里哭泣的方媛,恨恨地转过身,盯着戚雪的眼睛里冒着火,让戚雪不禁打了个寒蝉。

“你,你跑到哪里去了?”

“我去范姐那里说了会儿话,后来就睡着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她现在已经喊范秀芬姐姐了。没等她说完,谢峰抬手就给了她一个大耳光,那耳光里包含了对戚雪许久以来的愤怒和鄙视。很多年了,谢峰已经习惯了忍耐和沉默,对于那些黑白颠倒的事以及强加于自己身上的不公正都能够泰然处之,甚至近乎麻木。但在那一刻他的愤怒火山一样的爆发了。要知道,方媛在他的心目中,比他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

那一耳光煽得很重,戚雪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圈,眼冒金星,晕头涨脑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方媛还在哭,哭得谢峰的心都要碎了。他蹲下身,使劲敲打着自己的头,懊悔自己不该稀里糊涂地离开方媛。他答应过永远不会离开她的呀!戚雪捂着脸默默地站起身,也不敢开口再问什么了。

二奎在一旁直发愣,到现在他也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见大家都不说话了,便上前怯生生地问谢峰还回不回去了。回去,怎么不回去呢!在这里待着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要尽快带方媛离开这个令人伤心令人诅咒的地方。想到这谢峰站起身,恶狠狠的替方媛收拾着要带走的东西,大滴的泪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落了下来。当他扶着方媛下床时,他一下子愣住了。床单上有一大片殷红的血渍。

谢峰的心被深深地刺了一刀。

谢峰恨不能把牙齿咬碎。他一拳砸在床上,好悬没把床砸塌了。他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

“告他,我告他个王八蛋!”

回到生产队,谢峰嘱咐石川和包立新照顾好方媛,自己就又返回了公社,他要去揭发万致祥的恶行。愤怒之火在他胸膛越烧越旺。他下着决心,公社不行他就去县里,县里不管他就去地区、去省里,一定要为方媛报这个仇出这口气,一定要让万致祥得到应有的惩罚。现在他恨不得把万致祥碎尸万断才解恨。

他先到了前进公社派出所。接待他的是一位年岁很大的警察。谢峰发现整个派出所只有他一人穿一身白色制服戴一顶大沿帽,其余的一些人都戴着红袖标,样子也都流里流气的。那老警察给他让了坐,笑眯眯的询问他有什么事情,很和蔼。谢峰就和他介绍说自己是红卫星生产队的知青,昨天晚间同队的一名女知青在公社医院遭到了别人的强奸。愤怒和耻辱让他的脸涨得通红。那老警察听完他的叙述很重视,说竟有这样的事?竟然在医院残害知识青年,太可恶!他还说前几天上级刚下达了一个通知,要求各地严厉打击坑害知青特别是女知青的犯罪分子,所以请谢峰放心,政府一定会为他作主的。谢峰心里很感激,眼泪差点没落下来。那老警察问他:“你知道那个强奸犯是谁吗?我们现在就可以去抓他。”旁边几个戴红袖标的人听说要抓人都围了过来,虎视眈眈地。谢峰说:“我知道,就是公社的万致祥,就是他。”那老警察听他这么一说愣了一下,说:“万书记,你说的是万致祥万书记?你敢确定吗?”“我敢,”谢峰说,“我当然敢,就是他,你们去抓他吧。”周围的几个戴红袖标的人听他这么一说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一样散开了,还有人用打量怪物般的眼神瞟楞他。那老警察想了想,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等他过了一会儿回来时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凝重,坐下后问谢峰:

“女知青叫什么?”

谢峰答:“方媛。”

“什么出身?”

谢峰一下子被问愣住了,半天没缓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

“这... ... 这事和什么出身有关系吗?”

老警察说:“当然有关系了,你说什么事情和出身没关系呢?她是出身于反革命家庭对吧?他的父亲是专政对象吧?哼!公社党委正在准备清算她的罪行呢,攻击革命现代京剧样板戏的罪行有多大你清楚吗?性质多么严重你知道吗?”

谢峰晕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那老警察见自己的话在谢峰身上起了作用,又换了一副表情,对谢峰特语重心长地说:“小伙子,你知道你告的是谁吗?这可是个大是大非的问题呀,别人忙着与方媛划清界限还恐来不及呢,你却为她跑到这里喊冤叫屈,怎么这么糊涂啊你?要小心阶级敌人的诬陷报复,可要站稳立场啊,要多为自己的前途着想... ... ”

... ...

就这么的谢峰稀里糊涂地出了公社派出所,他的心里被塞进了一团乱麻,没有个头绪。怎么说着说着倒成了方媛诬陷报复了呢?这和阶级立场有什么关系。看来那老警察不可能把万致祥抓起来法办了,他根本就不会把万致祥怎么样,许是怕他或是不愿意得罪他。妹妹方媛所遭受的侮辱就这么算了吗?不能,绝对不能!那万致祥是公社的领导,派出所也归他管辖,自古以来有几个县衙办过州府的案呢?老警察和万致祥肯定是一伙的... ... 他如醍醐灌顶,醒悟了许多,觉得自己办了一件很愚蠢的事。应该去找万致祥的上级反映呀。这样想着谢峰又有了精神,来到了火车站,雄心勃勃地登上了去桦源县城的火车。

桦源县城也不大。谢峰这次没有去公安局,而是直接找到了县委大楼。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门卫拦住了他,问他找谁有什么事情,他说自己是来告状的,门卫指了指和门卫室紧挨着的房间说那你去信访办吧。

谢峰就来到了县委信访办。屋子的一侧有一只长条椅子,上边坐着几个人,另有一个人在桌子前冲一个女干部模样的人絮絮叨叨着,那女干部很耐心地一边听一边点着头,时不时的在本上写几笔。... ... 谢峰坐了下来,心里开始琢磨怎样向那位女干部告万致祥的状,想着一会儿轮到自己说时要避免谈出身的事,那女干部要是不问就好了,自己不要主动去说这个问题。窗外的天逐渐黑了下来,下班的铃声很刺耳的响起时椅子上算谢峰还有三个人,他们都还没来得及反映自己的问题。那女干部站起身,准备下班回家了。谢峰很着急,走上前对她说:

“同志,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哩。”

那女人不耐烦地说:“到我这里来的人都说有很重要的事,明天再说吧。要不把你要反映的问题写下来,投到我们屋外设的信箱里,我们一样会尽快受理的。”

说完她就走到门前,握着门把手面对谢峰他们几个下了无言的逐客令。

谢峰只好走出来。天已经黑下来了,街上的人很多,人们低着头躲避着刺骨的寒风,都在匆匆的往家赶。谢峰不知道自己该到什么地方去。他很饿,就走进县政府对面的一家小铺,买了两个馒头,吃了几口后又向服务员要了一碗开水。他身上只有不到一元钱了,出来一天什么事也没有办成使他很是焦急。他惦记着方媛,没有他在身边她会不会安稳啊?怎么样才能尽快回到她近前呢?他不由想起了那位女干部的话,就准备按她说的写一份书面材料。于是吃完两个馒头后他就到收款处向那个胖胖的女收款员借纸笔,那人不愿意借他,问谢峰借这些干什么用,谢峰说要写状子。那女人告诉他出铺子往左拐第二家有一个老头是专门替人写书信状纸的,让他到那里去找纸笔。谢峰听了十分高兴,他上学时最怕的就是写作文,一直到高中毕业(那时候学校也不怎么上课)他也没学会写文章,这回不用愁了,有人可以代写。

他就去了。那是个很斯文的老头,留着一缕精致的山羊胡须。向谢峰问明来意,收了谢峰一毛钱,然后他就坐下听谢峰把事情讲清楚,铺好纸张,拿出一管蘸水笔,只略微沉思了一小会儿,就嚓嚓地一口气写了满满一页纸。是这样写的:

兹有前进公社红卫星生产队上海籍知青谢峰陈述如下事
端:一九七四年十一月十七日,同是前进公社红卫星生产队
上海籍女知青方媛偶感风寒,住进公社卫生院,接受治疗。
后发展为急性大叶肺炎。经过医护人员努力,病情得到控制,
几近康复。准备于十一月二十日出院。

十一月十九日晚,前进人民公社人士万致祥趁病房没有
陪护之机,潜入室内。万致祥者,前进人民公社之领导也。
其观方媛女士处昏睡之状,强行施暴,极尽摧残,下了毒手。

哀哉!四方升平之时,朗朗乾坤之下,竟有如此胆大妄
为之恶徒,令人切齿至极,真乃是可忍孰不可忍!

望领导能明镜高悬,将不赦之徒绳之以法,昭清明于天
下,还世间以太平。请尽早予以处理是荷!

此致
革命敬礼!


前进人民公社红卫星生产队:谢峰
一九七四年十一月二十日

写完了,谢峰看着虽觉得有些别扭但也说不出什么来,对最后的一段他非常满意,认为很有力度,完全表达了自己的心声。就高兴地把材料装入一个信封,辞别了那老者。他又来到县委信访办,将那个信封小心地投进挂在门旁的一个信箱。里面的信已经不少了,他生怕自己的那封被挤出来,就扳着信箱使劲晃了晃,确定没什么问题了才离开。他幻想着第二天那位女干部拿出他的材料,看过后拍案而起,对万致祥的恶行义愤填膺,马上就安排有关部门把万致祥抓起来。

他想得太天真了。真实的情况是:第二天那位女干部从众多的信件中拣起谢峰的信,只看了几眼就将它换了一个信封,然后批转给前进公社知青办公室处理。可能她看过开头后对那罗里罗嗦的文字不太适应,或者她把内容都看过了,由于早就认识万致祥或女老高的缘故而没作任何处理。到底是因为什么她不说别人也没办法知道。

谢峰连夜坐火车回到公社,又踏着夜色返回知青点。几天来的奔波使他身心疲惫不堪。但他必须打起精神来,因为他是方媛妹妹的支柱,是她的避风港。他不能再有任何闪失,不能再让方媛受到风浪的惊扰和冲击。为了方媛他需要更加的坚强。

到家后已经很晚了。方媛还没有睡,憔悴的她在昏暗的油灯下像一尊雕塑,苍白的脸上布满道道泪痕,偎在被子里不吃不喝。她在等谢峰,没有他在身边让她感觉六神无主。戚雪守在方媛的身旁,也陪着流泪。戚雪已经什么都知道了,这突如其来的事端让她很震惊,心中理想的大厦轰然坍塌,被欺骗被愚弄的感觉深深刺痛了她。联想到她心目中的那位“卡西莫多”,想起党正清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她为自己的天真和被利用懊恼不已。石川和包立新也没睡,围坐在地炉旁焦急地等待谢峰的归来。

看着方媛谢峰心如刀铰。这才几天呀,像春天的花儿一样鲜艳的方媛就变得如此凋零如此枯萎。他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默默地在地炉上热好饭端到方媛面前,看着她很听话地低着头吃下去,心里多少有了些安慰。睡下时,谢峰和包立新换了位置,挨着那块分隔男女的布帘躺下,帘的另一端是方媛,这样他们离得就很近了,能听到对方的呼吸,感受着对方的存在。

屋外寒夜漫漫,西北风肆意地刮着,风声如一位忧伤的老妇人在哭诉,又像是在唱一首委婉而凄凉的夜曲... ... 黑暗中,方媛把手伸过布帘,将谢峰的手拉向自己一侧,贴在脸上。谢峰能够感觉到,有一股股灼热的泪水在他的手心中一点点地蔓延开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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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3-8-4 14:49:0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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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过去了。这几天谢峰度日如年,急切地盼望着上面传来惩办万致祥的消息。方媛的情绪还是非常的低落,整日昏昏沉沉,以泪洗面。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恍惚间好似一场恶梦。痛苦和屈辱压得她喘不过气,用少女所有情愫和憧憬为未来生活编织的美丽彩虹刹那间破灭了,她不愿想也不敢想今后还会怎样,整个世界都变得灰朦朦的了。

傍晚时分,生产队长闫胜天又来到知青点。还与以往一样,他只站在门外向谢峰交代事情而不肯进屋。他俩站在屋影里。谢峰激动得直咽吐沫,他希望从闫队长嘴里能听到他希冀的喜讯:万致祥被抓起来了,或者是上级来人调查这事了等等。但闫胜天一点也不体会他迫切的心情,不紧不慢地装好一锅烟,蹲下,点上,叭哒叭哒地抽了几口后,才两眼盯着脚下对谢峰说:

“谢峰啊,你是个读书人,是在大城市里长大见过世面的人。俗话说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哇。... ... 遇到事情不要冲动,冲动是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的,能忍就忍吧,忍一时万事无忧,退一步海阔天空呢!”
... ...

“公社来电话,语气很重的,让你和艾丽娜去一趟呢。说是有很重要的事儿,让艾丽娜带上方媛和包立新的检讨书,让你去做什么没有说。

“明个儿你们就去吧,有什么事要好好说呢。”说着这句话时闫胜天直起身,把烟袋别在腰间,抄着手走了。谢峰的心里躁动不安,他搞不明白为什么闫队长要那么说话。要他去公社,因由出在他的上访是肯定的了,或许上面来人调查这件事让他去出具证明;也没准是要先给万致祥开个批斗会让他去揭发他的罪行呢。越想他越兴奋,脸上不由得堆起了胜利者的笑容。整整一夜,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同样无法入睡的还有包丽娜。又要去公社让她很害怕。上次在公社所受的屈辱还历历在目,幸亏自己身上来事了才躲过那一劫,这次怎么办呢?不去行不?不行,包立新的脾气太犟了,对什么都是一副七个不服八个不愤的样子,想他的那份检讨书还是自己帮他写的呢,他去只会把错误越犯越大,那怎么行呢!女人啊女人,你的名字真的就是弱者吗?她不禁躲在被子里流下了眼泪... ... 最后她拿定主意,到公社后把检讨书交上就走,最好不要碰见万书记,那样就不会有什么事,就是一旦碰上了也坚决不能像上次那样答应他,要不然太对不起包立新了。

谢峰想了很多种被召到公社的理由,唯独没有想到的是,当他和艾丽娜一大早来到公社时,接待他的却是万致祥!坐在椅子里的他很镇静,没有要被法办的迹象,也丝毫没有谢峰想象的那种惊慌失措或追悔莫及的表情。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谢峰恨恨地瞪着万致祥,等着他发话。万致祥什么也不说----或者他正在想该怎么说,低头看着文件。沉默让谢峰心中也不免七上八下的,倒不是害怕的缘故,他只是不明白他一心要告倒的万致祥现在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又过了一会儿,万致祥放下手中的文件,抬头轻蔑地瞟了一眼谢峰,从桌子的一角处拿过一个信封,抽出里面的一页纸,又看了起来。谢峰看清楚了,万致祥现在看的,正是他在县城求那老头写的状纸。怎么回事,这怎么会在他的手上?血“忽”的一下涌入他的头中,脸涨得通红。正在他诧异间,万致祥猛地把那页纸拍在桌上,站起了身,这阵势倒吓了谢峰一跳。万致祥说:

“你是谢峰?你就是谢峰?”

谢峰回过神来,说:“是!我就是谢峰。”

万致祥把那页纸抓到手中抖了抖:“这东西是你写的?”

“是我。是我写的又怎样。”说完这话谢峰不由想到了那位留有山羊胡子的老头。

“你知道我是谁吗?”

谢峰火气上来了,说:“知道。你不就是个流氓恶棍嘛。”

“你胆子可不小呢,竟敢为阶级敌人鸣冤喊屈,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得了吧,收起你那一套吧。”谢峰气得两眼瞪得溜圆,声音也提高了许多,“我们什么关系是我们自己的事。谁是阶级敌人?你,你这个彻头彻尾的流氓,你,你太卑鄙了!”

万致祥笑了,又坐回椅子上。“年轻人,不要冲动嘛。哈哈,说我流氓,你有什么证据?... ... 父辈?你和我谈父辈?哼哼,她出身于反革命家庭,这你不知道吗?你要想清楚哟,这样做是很危险的,别为了她毁了自己的前途。”

谢峰恨不能蹦起来:“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

“嗬嗬,你不怕我就怕了吗?”说到这儿万致祥收敛起笑容,正色道:“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你们的前途和一切都掌握在我万致祥的手心里。顺便通知你一下,公社不久就要召开千人批判会,方媛要被当作知青的坏典型接受革命群众的批判,你这种顽固不化的态度,完全有资格作为陪衬接受批判了。何去何从你自己要想清楚。”

谢峰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万致祥的鼻子,两眼冒火:“我不怕,我不怕你!你记住了,姓万的,你,你等着,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你要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你,你个王八蛋记住喽!”

谢峰的声音很大,有其他办公室的人就过来看究竟。万致祥的脸色也很难堪,涨成猪腰子色了,厉声冲两眼死盯着他的谢峰吼道:“你也太嚣张了。滚,你给我滚出去!”就有人过来连拉带推的将谢峰弄出了办公室。离万致祥的办公室很远了他还在高声的嚷着:

“姓万的,你等着,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 ...

走到一楼门口,谢峰胸中的怒火简直就要爆炸了。他一脚踹向那扇似开非开的大门,用了很大的力气,那门“砰”的一声闷响,飞了出去,门上的玻璃哗啦啦的一阵支离破碎,招来许多人围过来看。谢峰大步如飞的往出走,也没人拦他。现在也没有人敢拦他了,凶神恶煞般的他让人躲还躲不及呢。

谢峰没管艾丽娜就自己一个人气乎乎的往生产队走。胸中怒火憋得他透不过气,仇恨在浑身的血液里燃烧。天干冷干冷的,道旁榆树上干枯的枝丫都被冻得嘎吧嘎吧作响。有一只黑黑的乌鸦,总站在谢峰前面不远处的枝头,呱呱冲他喊两声,待谢峰走过以后它便又飞到前面的树上等着,歪着脑袋看他。这让谢峰很生气,他的火还正没地方撒呢,就冲那乌鸦骂道:“你***,姓万的,你去死吧。”说着他拣起块石头,用力向那鸟掷去。那黑家伙嘎嘎怪叫着又跑前面去等他。就这样一路追打着一路谩骂着,待回到知青点他已经有些气喘吁吁的了。

别人都出去干活了,只有方媛还躺在床上。憔悴的她见谢峰呼哧带喘的样,忙挣扎着坐了起来,问:

“哥,你怎么了?”

谢峰在方媛身边坐下,摘下帽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说:“没什么,我没有打到那只乌鸦。”

方媛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问:“什么乌鸦?”

谢峰扳着方媛的肩说:“没什么,就一只可恨的鸟。媛媛,你还是躺着吧,别着凉。”

方媛把头埋进谢峰的怀里,贴得很紧。她能感觉到谢峰有力的心跳。过了一会儿,她问谢峰:

“哥,公社怎么说?”

谢峰愣了一下,随即说:“哦,没什么,就是要你们俩的检讨书。”

方媛的检讨是石川昨晚连夜写的,艾丽娜一起交上去了。

方媛嘘了一口气,说:“哥,我好想爸爸,你呢?”

谢峰说:“我也想。等有了钱我们就回去看他老人家。”

“哥,我现在这样,你,你不嫌弃我吧?”

谢峰急忙说:“傻妹妹,我怎么会嫌弃你呢?快别乱想。你放心,那万致祥不会有好下场的,他会遭报应的。”

“我恨死他了。哥,我现在只为你活着呢。他们要是再逼我的话,我就去死,不要活了... ... ”

谢峰捂住了方媛的嘴:“你别说了媛媛,不会的,有哥哥在你不会再受欺负了。”

两人一时无话。屋里静极了。方媛闭上眼睛,幸福地享受着在谢峰怀里的这片刻安宁。而此时谢峰的心中正鼓荡着一股激情,他在暗暗下着决心。不,应该说成是狠下了心... ...
... ...

天见黑时艾丽娜才从公社回来。她面无表情,在大家的一再追问下才说了一句话:“ 方媛的检查没被通过,过几天要让她去参加学习班,还要开批斗会... ... ” 方媛听完就哭了,拉着谢峰的手不放,说:“哥啊,我不要去学习班,我害怕呀!... ... ”几个人又急着安慰她,谢峰咬着牙对方媛说:“媛媛你就放心好了,哥决不会再让你受委屈的。”

艾丽娜说的话里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大家没有理会到,那就是包立新的检讨书过关了,他已经从这个旋涡里摆脱了出来。

本来艾丽娜想着把两份检讨书交到范秀芬那里就行了,就可以避免遇到万致祥。但事情远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范秀芬也没怎么看她递交的检查,而是和她说起了自己的事。说她自己马上就要去上学了,是去北方大学,这样一来公社知青办办事员的位置就空了出来,说万书记有意让艾丽娜来填补这个空缺。她原以为艾丽娜会非常的高兴,没曾想却被她一口回绝了。这让她很恼火,因为万致祥和她说过只有等新人顶替她后才能放她走。没有办法她就只好把这个情况向万致祥作了汇报。万致祥听后很生气,他可没有忘记动人的艾丽娜,就把她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和上次说的话差不多,又讲方媛就是因为不听话,你等着看会有什么后果吧。威胁利诱都用了,艾丽娜只是哭。她不愿意让万致祥沾污了自己的清白,也更不愿意看到自己心爱的包立新受到伤害甚至于身陷囹圄。后来万致祥拿出一张入学通知书给她看,说只要跟了他以后就有许多好的机会等着她等等。艾丽娜眼前一亮,她犹豫了,最后她狠下心,对万致祥说我答应你可以,你让包立新去上学吧。万致祥问为什么,艾丽娜说他是我对象,我们好了许多年了,他不走是不会让我到你这里来的。万致祥想想也是,刚刚跑来大吵大闹了一场的谢峰他还记忆犹新,就答应了艾丽娜,马上就把表格填写好,那也是一张去北方大学的入学通知书,只要拿回红卫星生产队写上“同意”盖个图章就行了。中午下班后,艾丽娜跟着万致祥来到公社的招待所。在这里有一间算得上很高级的套房,是专门为万致祥准备的宿舍。在那间屋里,艾丽娜将少女纯洁的身体献了出来,像祭坛上的一件牺牲品。她一动不动,随万致祥的摆布,只是在心底里一遍遍默默呼唤着包立新的名字。她知道现在她深爱着的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包立新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连同少女所有的憧憬和爱情。泪水悄无声息地顺着她那毫无表情的面庞滚落下来,床单上留下点点泪痕。

趁大家都在劝慰着方媛,艾丽娜悄悄扯着包立新的胳膊出了门。来到一个角落里,紧紧地拥着包立新,像要把两人溶到一起似的。过了一会儿艾丽娜说:

“立新,告诉你个好消息,公社决定让你去上大学了。”

包立新不相信,这样的好事怎么会没缘由落在自己的头上啊,不追究他的“错误”就已经让他很松了一口气了。

“这不可能!”包立新说。

艾丽娜说:“怎么不可能,你看,入学通知书我都给你带回来了。”说完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是北方大学。”

包立新还是有些不相信:“为什么呀,这是为什么呀?”

艾丽娜顿了一下说:“听公社的人讲,他们觉得你有才华,出身好,还有,他们还说你是棵好苗子,将来会有大出息。所以就让你去了呗。... ... ”

包立新有些信了。他非常兴奋,抱着艾丽娜恨不能蹦起来:“太好了,我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转瞬他又想起了什么,“那你呢?”他说,“我走了那你咋办?”

他这话让艾丽娜心里很欣慰,忍在眼框中的泪水簌簌而落。她把头埋在包立新的颈间,说:“你不用管我,只要你好比什么都强。”

包立新说:“不,我们不要分开,当初你说我们不要分开的,我不去念这个什么大学,我们在一起多好。”

艾丽娜有些急:“那怎么行呢!立新,你别傻了,你要听话呢,这机会来之不易。再说了,现在知青返城的机会很多,你先走,用不多久我们就还会在一起的。”

包立新不说话了。

“立新,”隔了一会儿艾丽娜说,“你知道我有多么爱你吗?”

包立新说:“我知道,你像我爱你一样地爱我。”

艾丽娜心里充满了甜蜜和满足。她忘情地亲吻着包立新。说:

“立新,我的心永远是你的,走到哪里你都不要忘记啊!”

“不会的,看你说的,怎么会呢!不会的。”包立新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

“那你要我吧。立新,我现在就把我给你,你要我吧。”说完艾丽娜就离开包立新的怀抱,动手开始解自己的衣服。以前他们在一起也有过忘情的时候,但每次在即将越过雷池时都让艾丽娜红着脸紧急刹车了。他们相约着有那么一天,一同等待那神圣而醉人的一刻。

今天艾丽娜的举动让包立新很吃惊。他抓住艾丽新正在解腰带的手,声音颤颤的说:“丽娜,不要,我们不要这样,你放心我不会变的,我也相信你对我是真心的... ... ”没等他说完,艾丽娜扑到她的怀里,呜呜的哭开了。耻辱又占据了她的身心,自己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了,再不配爱包立新了,更不配让包立新要她。包立新还傻傻地想这是因为艾丽娜舍不得离开自己呢,紧紧拥抱着她,给她以安慰。
... ...

第二天一大早,谢峰把包立新和石川叫到外面。拍了拍石川的肩膀,又握了一下包立新的手,说:“求你们两位一件事,我不在的时候,请多多费心,替我照顾好媛媛。”

那两位以为谢峰又要到地区或省里去告万致祥的状呢,只是暂时离开一二天而已,就没有多想,说着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尽力的你不用挂念等话,也没有对谢峰最后的那一句特语重心长的话在意。谢峰说:

“多保重吧好兄弟,拜托!”

说完谢峰回到屋,走到方媛的床前,伏下身,把脸贴到方媛的耳旁。这是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对方媛有亲昵的举动。他低声的和方媛说着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话:

“媛媛,哥走了,你好好的,什么也不要怕,不用怕的妹妹,有哥在你什么也不用怕!”

方媛点着头,又流泪了。谢峰看着方媛脸上的泪水,心里很酸楚。他不愿意方媛看到自己这样,就又说了一句:“媛媛,好妹妹,你一定要好好的。”

说完他就起身出去了。他奔公社而来,奔那位万致祥而来。在万致祥的办公室门外,他看见他的仇人正坐在那里低头看着什么,就回过身解开了大衣。在他的贴身处,绑了整整一圈儿炸药,前胸处露着一根一尺来长的导火索。谢峰背对过道面朝窗子,拿出火柴划燃,毫不迟疑地点燃了导火索,然后返身冲进万致祥的办公室,嘴里喊着:

“姓万的,你还认识我吗?”

万致祥抬起头,满眼惊恐地望着谢峰。见谢峰的胸前“哧哧”地冒着白烟、窜着火星,急忙站起身,结结巴巴的说:

“你,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谢峰边说边甩掉了大衣,一步步向万致祥逼近。“我要你偿还我妹妹的清白,我要你不得好死!”

说完他猛地扑了过去,死死的抱住万致祥,嘴里还咬牙切齿地说着:“去死吧,去死吧你!”万致祥在谢峰的怀里杀猪般的嚎叫着,魂魄已经吓飞了。任凭他怎么挣扎都没办法挣脱开谢峰的双臂。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那炸药却没有响。谢峰不禁纳闷,忙低头去看,见导火索早已在半道熄灭了。这些东西是生产队有一年炸石头用的,存放在队里简陋的库房里,有很长时间没人理会它们了。年头久了,是受潮或者是人为踩踏而使导火索中间断了药,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是熄灭了没有引爆炸药。正当谢峰迟疑间,万致祥终于挣出了谢峰的怀抱,连滚带爬的向屋外奔,鬼哭狼嚎的。走廊上随即站满了人。万致祥惊魂未散,抓住了近前的一个人,指着他的办公室声嘶力竭地喊着:

“快,有坏人啊,快去抓坏人... ... ”

屋里,谢峰还处在亢奋之中。他端详着那燃了半截的导火索。那导火索一头黑黑的,冒着一缕蓝微的烟。怎么会呢,它怎么会停下来呢?他百思不得其解。等几名穿着白色制服的公安人员闯进屋来时他才清醒了些。他看着那几位还一时不敢靠前的公安,再看看手里的导火索,悲愤涌上心头。他跪在地上,举起双手,仰面向天,发出如一只孤狼般的哀嚎:

“天啊!老天啊,你长没长眼啊你...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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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3-8-4 14:50:1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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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药没爆。算万致祥命大,除了遭到前所未有的惊吓外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谢峰却惨了,被五花大绑地带走了。他的罪名很多:盗窃罪(指的是偷盗生产队炸药)、爆炸罪、反革命预谋杀人罪,罪行一个比一个严重。在公社派出所里,他又见到了那位身穿制服一脸笑眯眯的老警察。他对谢峰说:“瞧你这孩子,年岁不大脾气还真够犟的呢,这回好了吧?唉,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可惜了,真可惜了你的岁数啊!”谢峰也咧着嘴冲他笑,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谢峰被关到了一个小黑屋里,颓丧到了极点。他倒不为自己的莽撞后悔,他恨老天不长眼,多给了万致祥这么坏的人一次生的机会;他担心着方媛,今后她可怎么办啊,没有他在身边那姓万的会更加肆无忌惮。想起方媛,谢峰的眼睛就湿润了,他的心在滴血,在隐隐作痛。小黑屋阴森潮湿,有股很重的霉味,只有一只冰凉的铁皮椅子孤零零的杵在地当间。这就是所说的小号了吧。这地方他来过,那还是当年他领着方媛去探望方伯年的时候。他不只一次的在脑海里想象着万致祥被关到这样一个地方的情景,没想到自己却进来了。他的心中充满了对万致祥的仇恨。

谢峰被抓起来的事过了两天才传到红卫星生产队。几个知青都很着急。方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以下地干活了,听到这个犹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令她五内俱焚,急得只知道哭了。哭有什么用呢,哭是救不出谢峰的。艾丽娜给出了个主意,说解铃还需系铃人,谢峰是因为你才闯下这祸,目前只有你出面去求万书记放过谢峰了。其余的人都不同意。那不是往狼窝里送孩子一样吗,这怎么能行。不同意又都想不出别的更好的办法,都是哀长叹短的干着急。石川和包立新去了一趟公社也没有见到谢峰,带回来的是更糟的消息:谢峰被关在小号里,谁都不许见,听说要被判刑呢!

对于方媛来说,这无异于天都要塌了。

第二天一大早,一夜没怎么睡的方媛走出知青点。她要到公社去,去求那位魔鬼一样的万致祥,求他放了哥哥谢峰。现在她没什么可害怕的了,只要能让她的谢峰平安地回来,舍得自己的性命她都愿意。

来到公社知青办,又见到万致祥。方媛也不敢正视他,深低着头,手摆弄着她那条红围巾,脸憋得通红。“... ...万书记,我来求你,”她声音很小,“求你放过谢峰吧。”

万致祥坐在椅子里,望着眼前玲珑剔透娇嫩可人的方媛,浑身的血液又一次活泛开了。虽然方媛与几天前相比憔悴了许多,也消瘦了些,眉宇间有说不尽的哀怨,但美人就是美人啊!就如同那西施,病态时更显妩媚。他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摇曳的心旌,两只冒光的眼睛再也不愿离开方媛了。不由得想起几天前在医院里享受这只猎物的场景,那是多么的令人颤栗的兴奋啊!但万致祥毕竟是万致祥,是在机关的风风雨雨中磨练出的干部,内心里现在恨不能一口吞了方媛,表面上还要作出很沉着很严肃的样子。他面带怒容,说:

“你还为他求情,他犯了滔天大罪你知道吗?”

方媛深低着头没有出声。

“他是一个顽固不化的坏分子,你也是,还是好好想想你自己的问题吧。”

方媛快哭了,声音细得像蚊子:“求求你,... ... ”

万致祥起身关好房门,回来又重新坐好,说话的语气比刚才缓和了许多:

“谢峰为了你竟然跑来要和我同归于尽,那么你来救他准备怎么做啊?

方媛说:“我,我为他什么都愿意做,只要你肯放他,我替他坐牢都行。求求你。”

万致祥起身来到方媛身边,低声说:“只要你肯听我的话,明天你就可以见到谢峰,你们俩都会没事的。”

方媛明白了万致祥话中的意思,脸更红了。她的心狂跳不已,羞耻强烈地吞噬着她,恨不能转身离开。但她不能,想着关在小号里的谢峰哥她必须要忍着。

万致祥接着说:“怎么样啊?现在那位谢峰可还关着呢,随时随地都会被判刑的。... ... ”

方媛的心里不由一紧,她紧张得使劲咽了口吐沫,如同咽下一只苍蝇。她抬起头,眼里聚满了悲愤的泪水。她盯着万致祥,说:

“我同意,只要你放了谢峰,什么我都答应你!”

万致祥为自己的阴谋得逞不免心花怒放。喜形于色的他不禁直撮手,在地当间走来走去,盘算着下一步怎样享用这顿美餐。他想好了,对方媛说:

“你现在就去公社百货商店门口等我,一会儿我去那里找你。你放心,我说话算数,你们俩都会没事的,只要你听话。... ... ”

方媛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出万致祥的办公室。背后传来万致祥故意说给别人听的很郑重的声音:

“不要再执迷不悟,回去后要深刻认识自己的错误。... ... ”


方媛站在公社百货商店的门口。红色的围巾格外的鲜艳。几个不学好的年轻后生在她的身边蹭来晃去的,不时地说几句流里流气的话,她只当没听见,神色木然的站在那里。商店进进出出的人很多,好象都在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她,让她周身不自在。

万致祥终于来了。他骑着自行车,在方媛的身边停下,冲低着头的方媛说:“你跟我走。”然后就蹬着车子头里去了。骑一会儿停一会儿,等着方媛跟上来。过了一条街,又过了一条街,最后停在公社的招待所前,放好自行车钻了进去。过了一个又黑又长的走廊,往右拐是一间独立的砖瓦房,那就是万致祥的“行宫”了。

屋里陈设在那时算得上很豪华了,吸顶灯,沙发,席梦思大床,还有卫生间。方媛急促地站在门口,紧张得大气不敢出。万致祥走过来把门关紧,然后回身抱住了方媛。他能感觉到方媛在发抖。

“啊,太好了,呵呵,小宝贝呀,你真是快把人想疯了。... ... 唉,你要是早这么听话该有多好,就不会有什么麻烦了。... ...”

说到这儿万致祥想起了谢峰,想起了那个以命相拼至今还令他心有余悸的谢峰,心里不禁生出一股恶气。不都是为了眼前的这位小女子吗,现在她还不是乖乖的在自己怀里?

万致祥放开方媛,坐到沙发上,把双腿翘上茶几,斜着眼瞟方媛,说:“过来,你过来呀,来求我呀。”

方媛向前移了两步,说:“求你... ... ”

万致祥说:“就这么求吗?”

方媛想了想,就跪在了万致祥面前,低着头,说:“求求你,放了谢峰吧,我求你了。”

万致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我要你求我的,不是让你求这个。”

方媛没明白他的意思,依旧是深低着头不出声。

万致祥说:“你求呀,求我搞搞你。”

方媛紧咬着下唇,羞得满面通红。

万致祥说:“你不是要救谢峰吗?你不是听我的话吗?那就来求我吧。”

方媛哭了。

过了一会儿,万致祥不耐烦地站起身,说:“你不求是不?那我可就不管了。我还有事,得走了。”

方媛一下子抱住了万致祥的双腿,哭着说:“我求求你,求你,搞我吧,求求你搞我吧!呜... ... ”

万致祥哈哈大笑。他早已经心猿意马按捺不住自己了,弯身抱起方媛,把她扔到了床上... ...

到下午很晚了万致祥才从床上爬起来,和床上像木头一样躺着的方媛说自己要去为谢峰的事出去斡旋一下,让方媛在屋里等着他。出来后他先到公社转了转,见没什么大事就去派出所询问有关谢峰的情况,很满意。又到街上买了一只烧鸡一瓶酒返回招待所。

方媛坐在床头,焦急地等着万致祥带回谢峰哥的消息。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屋里也没有开灯。方媛的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

万致祥回来后,坐在沙发上吃鸡喝酒。让方媛陪他吃喝,但方媛实在吃不下也不会喝酒。万致祥觉得很败兴。方媛问他:“万书记,你什么时候放谢峰?”

万致祥说:“快了,只要你听话,明天你就可以见到他。”

方媛低声说:“我,我听话。”

万致祥递过一盅酒:“你把它喝了。”

方媛闭着眼睛喝了下去。

万致祥说:“嗯,这就对了。去洗洗,去给我洗干净些。”

方媛走进卫生间,脱下衣服开始冲洗。她像具木偶一样,麻木的接受着万致祥的摆布。

洗完后出来,万致祥让方媛把衣服全都脱掉。方媛也照做了。屋里虽然有暖气,但还是很冷。方媛站在地中间,羞得尽可能的用双手护着自己雪白的胴体。万致祥喝着酒,陶醉在这活生生的美丽图画当中。他拿过方媛的红围巾披在她的肩上,让方媛为他唱一段那天在台上唱的曲子。能欣赏到这么一位绝色美人光着身子为自己又唱又跳的,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

可怜的方媛冷得直发颤,刚刚大病初愈的她身体还十分的虚弱。但想到明天就可以逃脱牢狱之灾的谢峰,为了哥哥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呢?她就唱,还是黄梅戏《天仙配》选段:


“父王命我回天庭
晴天霹雳起灾星
我愿做凡人不做神
让我回去万不能

父王二次把旨明
万把钢刀扎在心
伤害七女我不怕
害得董郎怎能行
... ...

坐在那里的万致祥两只眼睛都直了,一口鸡肉在嘴里都忘了嚼。他想着过去老辈人讲的皇帝,估计过的生活也就不过如此罢。

... ...

第二天,身心疲惫不堪面容枯槁憔悴的方媛走出了公社招待所。万致祥放她走了,说到了派出所就可以看到谢峰了。她忍着周身的疼痛。那一夜万致祥就差没将她撕碎掉,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还留有许多牙齿的印痕。为了谢峰,她默默地咬紧牙关,把泪水咽到肚子里。

太阳很亮。明晃晃的阳光刺得方媛有些睁不开眼睛。

一路打听着,方媛来到了公社派出所。她看到了,方媛一眼就看到了她日思夜想的谢峰。他被几名身穿白色制服的公安人员架着从派出所里走出来,蓬头垢面的。派出所的门口停着一辆窗上镶着铁条的面包车,方媛认识,那是囚车啊!谢峰正走向它。方媛心头不由一紧,跌跌撞撞往前奔,嘴里大声喊着:

“哥,哥啊----”

谢峰望着扑到近前的方媛,很是吃惊。“媛媛?你,你怎么来了啊?”

方媛泪流满面,死死地抓住谢峰的手不放。那几个警察过来用力把他搡到了一边,将谢峰推入囚车,“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谢峰把头紧紧贴在车后窗上,冲着方媛大喊:“媛媛,你不用怕,你谁也不用怕,你一定要好好的啊... ... ”

警车携着凄厉的呼啸开走了。方媛哭倒在地,直哭得天旋地转。那位总喜欢眯着眼笑的老警察走了过来,扶起了方媛。他很聪明,猜到了眼前的这位女孩子是谁了,就说:

“快别哭了,会哭坏身子的。你是方媛吧?”

方媛愣了一下,问他:“你怎么知道。”

那警察说:“嗨,我怎么会不知道,那小伙子不就是为了你吗?”

方媛说:“同志,谢峰哥去了什么地方啊?”

警察叹着气说:“唉,那孩子性格忒犟,这下可倒好,判了十年刑啊!”

方媛听后只觉得眼前一黑,仰面晕了过去。

在那位老警察一声紧似一声的呼唤中悠悠醒来的方媛,面无血色,也无一丝表情,眼神空空洞洞的。左看看,右瞧瞧,皱紧了眉头努力思索着,口中喃喃自语,也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

见她醒来,老警察长嘘了一口气。说:“姑娘啊,外面这么冷,你还是快回去吧,可别冻坏了... ... ”

还没等他说完,方媛扑通一下跪在了他面前,双手摇晃着他的胳膊,说:“求求你,我求求你... ... ”

老警察急忙往起扶方媛,说:“你别这样,有话起来说。”

方媛下面的话令老警察大吃一惊。她说:“我求求你了,求求你搞我吧,你搞搞我吧!... ... ”
... ...

方媛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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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3-8-4 14:50:5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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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媛被前来找她的石川和包立新接回了生产队。她谁都不认识了,在她的世界里空旷无垠,没有四季没有色彩,没有了感觉就无所谓什么幸福和痛苦,什么都没有了。她要做的只有那么几件事:见到女人就会站到那人身边,露出做作的笑容,她是在与别人比美,这时候要夸奖她,说些谁也没有方媛漂亮等等恭维的话,要不然她会撅着嘴生很长时间的气;遇到男人她就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人家搞她,声泪俱下地,不答应她就拼命撕扯自己的衣服,说我给你洗,我给你洗干净了你就搞我好不?没有办法让她停下来,折腾累了她就睡,睡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包立新或者是石川当作谢峰,抱着就喊哥,说哥啊,你又去哪了啊?你怎么总让我担心啊。一来二去的石川他们就总结出个平息她情绪的办法来,当她一跪下求人时,另一个就装作是才从外面进来,冒充是她的哥哥,她就满足了,就会十分听话,让吃就吃给喝就喝,眉飞色舞地。

还有个办法能让方媛安静下来,那就是给她唱歌,最好是唱苏州评弹或黄梅戏。听到歌声她会像一个小学生一样的安静,完全看不出她是个病人。若是你不小心唱错了词或是走了调,她还会十分大度的抿嘴笑着给你纠正。包立新最会唱了,所以这任务就落到他的头上。可好景不长,没过多长日子他就走了,去上学了。

包立新和范秀芬读的是同一所大学,走时自然是免不了的与艾丽娜千缠万绵、山盟海誓一番。他走后没几天艾丽娜就去公社知青办上班了,接替了范秀芬的角色,没看出她有什么欢喜,也没发现她有什么不乐意。戚雪表现出老大的不屑,当着艾丽娜的面说些不冷不热的风凉话。艾丽娜从来不与戚雪争论什么,很漠然地听她说些无耻下贱之类的话。到公社上班没几天,她收到了包立新从大学里发来的信,信里只写了一句话:我将永远感激你的卑贱!显然她所做的一切范秀芬都和包立新说了。艾丽娜没有哭,默默地把那封信撕成碎片,然后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面白茫茫的大地出了好半天的神。其实她什么也没想,她的脑中一片空白。爱情没了,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包立新上大学和艾丽娜调到公社工作对戚雪的打击很大,对于她心目中的理想世界也是个不小的冲击。活生生的现实与她热衷于的口号誓言什么的相去甚远。生活本身太残酷了,她的棱角被痛苦的一点点磨平。她迷惑,惶恐不安,为自己稚嫩的一次次的冲动而痛苦不已。特别是看着方媛那百事不醒的样子,再想起牢中的谢峰,她就会感到非常的内疚,把这一切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痛恨自己不该在那天夜里离开病房。唯一使她安慰的是她可以劳动,每天上工后她都会拿出拼命的架势挥汗大干,一点不比农村壮劳力差。她在惩罚着自己,在近乎残忍的对待自己,并从中榨取着可怜的慰籍。

1974年就要过去了,知青们开始陆续的返城,病退的,招工的,上学的,各想各的办法。方媛病成这样,有一天石川就到公社找艾丽娜,说方媛的情况你也了解,给她办个病退吧,回上海或许对治疗有所帮助。艾丽娜答应了,可万致祥不同意,说方媛是装疯,好好的年轻人怎么会说疯就疯呢。还说她是在逃避再教育,是为躲革命群众的斗争... ... 艾丽娜没有把这些话和石川学,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可方媛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呀。石川就想着法儿与方媛的母亲联系,拍过电报也写了几封信寄回上海,但都没有回音。不知道那女人现在怎么样了。石川和戚雪轮流照看着方媛,每天只能一个人出工。好在冬天时生产队没什么活,闫胜天很能理解他们照顾他们,出不出工的也不去计较。

本来六个人还有些活力的宿舍现在只剩下三个人了,空气中弥漫着的沉闷憋得人透不过气来,并且方媛的病也没有好转的迹象,看着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同学现在的样子,让人心里充满了伤感。伤感出诗人,石川的诗情如潮水般汹涌,他冷眼面对一切,用冰冷的文字肢解开所有的迷惘。在他的床头贴着一张条幅,上面书写着雪莱的一句诗:冬天已经到来,春天还会远吗。

1975年的元旦就这样沿着苦难的绳索一点点的攀缘而来,新的一年开始了。这天生产队放假。这一天,石川早早地离开山村,他要到县第二劳改支队去探望谢峰。这是他第一次去。到公社坐火车,下了火车倒汽车,又步行了一段路,终于见到了那有高高的围墙布着电线网的监狱。

谢峰瘦了,眼里多了一种叫冷峻的东西。他的脸上有伤,淤血还没有完全散尽,青青的挂在脸颊上,格外扎眼。见到石川他第一句话就是问方媛怎么样了。石川在路上计划着把方媛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给谢峰,现在看到他这样,于心不忍,就立即改变了主意,说方媛不错,过得很好,要不是生产队里不好请假就会和自己一起来了等等。谢峰紧紧抓住石川的手,说媛媛可不能再吃苦了,我答应过她爸爸要照顾好她的,现在只好拜托给你们了。石川强忍着没让眼泪流下来,说着一些安慰谢峰的话,劝他说以后别再冲动做傻事,留得青山在,就不怕没柴烧,大家特别是方媛还在等待着他早日回去呢。他给谢峰带了两包饼干,说是方媛买的。他还给谢峰带了一张方媛的照片,那是临出门时戚雪从方媛的一个日记本里找出来的。照片上的方媛调皮地笑着,青春靓丽。照片对谢峰来说太重要了,他捧在手心里,用手轻抚着照片里的方媛,眼睛一点点的湿润了。石川看着他,不禁打心眼里佩服戚雪的细心。今后就让这照片陪伴着谢峰度过一个个漫漫长夜吧。

石川佩服戚雪的心细,可没想到她却把方媛弄丢了。当他从劳改支队回到知青点,看到戚雪眼睛红肿着,急得跟什么似的。方媛不见了,方媛在戚雪去厕所的那一会儿的工夫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这大冷的天她能去哪呢?石川就是打去公社的路回来的,所以她不可能去公社。那么再没有她可去或该去的地方了啊!四处去打听去找也没有寻到,戚雪和石川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眼瞧着就要被烤焦了。

方媛是被闫胜天家的二奎带走了。二奎虽然缺些心眼,但漂亮和丑陋他还是分得清的。以前方媛是公主,是女神,他只配远远地怀着敬畏的心情偷窥她。自打方媛生病住院,二奎用爬犁拉了方媛两次和她有了近距离的接触以后,他的七魂六窍就不再听他的驱使了,就不再属于他了。他早已经和大奎的女人住到了一起,对男女之间的事比大奎还要贪婪。但自从方媛驻进他的心窝窝里后,他变得整天烦躁不安起来,怎么看大奎的女人怎么像一只赖蛤蟆,怎么看怎么觉得她别扭,没几天就把她打回娘家去了。屋里就剩下了他一个人。一个人更好,正好可以美美地想念方媛,想她乐时的样子,想她哭泣的样子,想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 ... 方媛充满了他生活中的角角落落,能多看她一眼都会换来他一天的好心情。

所以一大早他就来到了知青点,和他老爹闫胜天一样,他不敢进屋。闫胜天是不喜欢屋里香皂和雪花膏的味道,二奎是因为自卑。他就在离知青宿舍不远的地方转悠,期待着他所期待的人能露面。

老远的,他看见方媛出来了。是的,就是她!那红红的围巾迎风招展。许是她在屋里憋得太久了,一出屋就很兴奋的样子,就一路小跑着奔二奎来了。二奎激动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木然地张着嘴站在那里。方媛来到二奎的面前,还没等气喘匀了就跪在了地上,抓着二奎的手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求你,搞我吧,求你搞搞我吧... ... ”二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虽然他也听村上人说起过方媛从公社回来后就病了,而且病得还不轻,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这真是天鹅把自己送到了青蛙的嘴里。他爽快地答应了,这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啊,更何况是方媛求他的呢。他高兴得恨不能一个高就蹦回家去。方媛跟在他后头,心情也无比的愉悦。

二奎把方媛领回了家,一关就是三天。方媛笑他也笑,方媛哭他也哭。方媛笑着求他搞他就搞,搞完了方媛就会说:“好了啊,该让我哥哥回来了吧。”二奎变不出方媛的哥哥来,方媛就闹,就哭。二奎很急,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就也跟着哭。

第四天早晨,二奎睡得太死了,方媛大摇大摆地走出他的草房他都没有醒来。村子里静悄悄的,整个世界还都处在沉睡当中。方媛撒欢似的行走在雪地上,她想用自己的脚印踩出个好看的图形来,却总是做不好。离村子里的那口井不远了。那是一口辘轳井,全村人和牲畜的用水都从那里提。有个人在那里正吱吱地摇着轳把,提水准备做早饭了。方媛满怀欣喜的奔井走来。提水的人走了。方媛来到井旁,嘴里说:“我给你洗洗,我给你好好洗洗吧。”井太深,井边和井壁上结了许多的冰。方媛趴在井沿上,双手努力伸向井里去够水。她从井底那一汪水中看到了她自己。她好想仔细的看看自己呀。但她没有成功。她顺着溜滑的井沿大头朝下栽了下去!

人们先是从井里捞上来方媛的那条长长的红围巾,接着又把方媛捞了上来。她死了。她死得很安详,安详得让人看一眼都会心碎:长长的秀发硬挺挺的向上翘楞着,眼睛很平静地注视着这个世界,双唇微启,仿佛是要说些什么。也许只有死才是她最好的解脱了!

那一天是1975年1月5日,是星期日。

石川没有哭。他的心却在流血。戚雪哭得昏天暗地,边哭边诉说着自己对不起方媛的地方,抒发着她的内疚。她用被子将方媛僵硬的身体捂软,为她仔细的擦洗干净,换上干爽的她平时喜欢的衣服,还把自己身上的一件红毛衣脱下来给方媛穿上。村上的几个年轻后生在后山架起一堆火,把冻土化开,刨好了坑,用一领草席把方媛裹了,葬了。从此,在红卫星生产队的山野间,多了一个二十岁年轻姑娘的不散的冤魂。

还有一个人哭得很厉害,那就是二奎。当年他的亲娘菊被大奎烫死时也没见他这么悲恸。哭着哭着他就把几天来和方媛在一起的事说出来了,石川把这事记在了心里。

二奎在方媛死后,原来的傻又多了一些疯,总是抄着袖在知青宿舍四周走来走去,像一只丧家犬。逢人便说方媛对他如何如何的好,讲他和方媛在一起那几天有多么的恩爱。说着说着就哭,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有一天石川悄悄的把不远处的二奎招到宿舍,低声问他:

“你想不想见到方媛?”

二奎说:“想啊!我总梦见她呢。”

石川说:“我有个办法能让你见到她,但你得答应我个条件。”

二奎问:“是什么条件啊?你快说。”

石川说:“你不能和别人说起这事,否则就不灵验了。”

二奎满口应承着,还一劲催石川快些讲。

石川告诉他:“后山老爷岭的悬崖边有棵歪脖子树,只要你抱紧它使劲摇一摇,再喊一声方媛,她就会从天上下来了。”

那二奎信以为真,出门就奔老爷岭去了。那老爷岭的悬崖是前些年生产队炸石头人为造成的,坡很陡很长,那棵歪脖子树傲立崖顶。二奎不知道石川已经在那树根处做好了手脚,急忙忙地抱着树干就用力摇晃,还没等他喊出方媛的名字,便连人带树滚到悬崖下面去了,摔得血肉模糊,立时断了气。村上的人都说,那方媛一个人远离家乡,在阴间太孤单,于是就招二奎去作伴了。

如果真有阴间的话,那二奎还真的说不定会见到方媛呢。

可这世上会有阴间吗?


(上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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