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两包红茶的爱情

馒头

他们都说我很灰色，不论多么晴朗的天空只要和我说话，都会觉得走在湿漉漉的雨天，那种不大不小的雨，暧昧不清，晦涩阴暗，我猜他们说的都对。

我就是这样的女人，连笑容都永远牵强躲闪，我也知道没有人相信我会有男朋友，其实我有，从来都有，我们在一起快要10年了，比大多数的恋爱都要长久很多。

坐在一个永无提升之日的位置上已经5年了，我居然还是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渐渐的连老板都鄙视我的不求上进了。他背后批评我迟钝无能，我知道，有时候他们说得太过旁若无人，我想错过都难。

这就是我，每天从上班开始就泡上两包红茶，然后年复一日、日复一日如此这般重复生活的人。我不羡慕别人，至少我从来不伤心、不闹情绪、不怨天尤人。我很满足，我甚至还有爱情。

开了门，把钥匙放在玄关旁的瓷盘里，换上拖鞋，我开始考虑晚饭吃什么，冰箱里有昨天剩下的一点炒面，应该还可以吃，菜嘛，墨鱼可以配娘惹酱炒洋葱，菠菜么，白灼然后淋上乳腐汁比较清淡。

回到家里让我觉得非常安心，我可以自由发挥的决定晚饭的菜色，我可以按照我的口味不被人评价的使用2个茶包，我喜欢狭小的房间，一下子就被自己和闹哄哄的油烟气充满了。

娘惹墨鱼
把墨鱼洗干净，切成0。5公分宽5公分长的条状，进开水汆一下，沥干水。
把油锅烧热，加入油和娘惹辣酱爆炒到香味散发出来，开始打喷嚏，投入洋葱丝，翻炒至洋葱变软，再倒入墨鱼条和少量的盐。
起锅。

白灼菠菜
用开水把洗干净的菠菜烫熟，放在盘子里，淋上乳腐汁，我比较喜欢红色的南乳，香甜一些。

从微波炉取出加热了的炒面，我打算开饭，一个人安安心心的吃着自己可心的食物几乎是种莫大的享受，我从来都喜欢一个人进餐，至少不用迁就另一个人的胃口。

门铃响了，我站起来走过去，门却被钥匙打开了，我知道，他来了，他看上去很不开心。甩开了鞋子，他赤足走进了房间：“吃饭啊？”

“是啊，要不要一起吃？”我问。

“算了吧，我一点胃口也没有。”他往沙发里一坐，“有没有喝的，我上次来的时候买的啤酒应该还有两罐在冰箱里面吧。”

“我帮你拿。”我取来啤酒递给他。

“你吃你的去吧，我看会儿电视。”他用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我走回餐桌边开始吃晚餐，冷了一点，墨鱼的辛辣减弱了一点，我微微皱了皱眉，这次墨鱼肉质有点软。

“你除了吃饭和做饭以外什么都不会。你说说看，你还有什么用！除了我以外还有哪个男人可以忍受你这么多年。”他目不转睛的看着电视屏幕，口里却不忘记数落我。

“墨鱼买的时候不是最新鲜。”我知道他心情不好，所以会不停的说我的不是，其实他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来我这里，我已经习惯了。

“你多久没有加薪了？五年了吧？这么小的房间，家具上都有油烟了，你简直是个废物！什么用处都没有，要不是今天没有地方去，我才不会来你这个油炸鬼的屋子呢。”他换了几个台，很大力的把沙发垫子扔到一边。

“房子住习惯了就好了，我有空都会打扫的。”我回答着他，觉得今天的菠菜虽然有点涩，不过烫的生熟刚好，吃起来特别爽口。

“连腿都伸不开的破地方。”他骂骂咧咧了一声，一口喝尽了罐中的啤酒。

馒头

吃完了饭，我把东西收拾干净，然后取出两个茶包泡了一杯红茶，拉过一张椅子坐在离开他远一些的地方。

“有什么事情，你们有矛盾？”我觉得有点明知故问，其实他每次来都是因为相同的原因，她让他心情恶劣，他才会来我这里，这就是我们三个人的规则。

“不用你管，你没资格管我的事情！你记清楚了，我来你这里是天大的恩惠了，我是做善事才来你这里。”他押了一口啤酒，看着电视屏幕回答我。

“其实她是爱你的，我看得出来，你来我这里也从来不想给她知道。”我继续地说。

“废话！和你这种女人，给她知道了，她还屑得和我在一起吗？”他瞥了我一眼，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你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在我这里，你如果难过不开心，可以说出你的感受，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我柔声道，“说出来比喝闷酒好。”

“轮不到你问！！”他猛地站起来走到我身边，眼神特别的凶恶。

我忍不住把身子往椅子里蜷了蜷，我可以从他的动作里读出他要做什么，虽然我熟悉他的接下来的每一个举动，却还是无法控制自己开始颤抖。

“你就是喜欢多嘴，你就是不知自己有多贱！”他一把揪住我的头发，“我来教你啊，你这么笨，我教了这么多次，你也学不会老实点。”

我用手抓着他的手腕，努力阻止他大力拉扯我的头发。

“对不起，对不起。”我一个劲的求饶，尽管我和他一样知道求饶没有丝毫的作用。

他用一只手扯起我的头发，我不得不忍痛仰起头，然后我的脸颊上被他重重掴了一掌。火辣辣的痛像新年放的焰火一样，一瞬间就爆发了，我痛得轻呼了一声，想收声已经来不及，他的拳脚更加猛烈的落在我的身上。我的头紧紧缩在怀里，不知道明天如何带着伤痕去上班。如果是身上的，应该没有问题，可是脸上的，如果用冰敷希望有用。

我徒劳的保护着自己，直到他慢慢停手，软软的跪坐在我旁边，抱住我：“我对她这么好，你知道吗？她上个礼拜和一个有钱的老男人出去吃饭，当天晚上就没有回来，我打电话她就关机。”

我揽住他埋在我怀里的头，觉得胸口湿湿热热的---是他的眼泪。

“后来第二天我都没有去上班，请假等她回来，她回来的时候我帮她把吃得都弄好了，一句话都没有问她，等她洗澡吃饭上了床睡觉。”我轻轻转动了一下身体，刚才被打的地方被他碰到，疼得我吸了一大口气。

“可是，可是，你知道吗？”他的手猛地扣住我的手臂。“她昨天告诉我，说她受不了我了，说她要离开我，她说我窝囊，连那个老头都比不上！”

“她随口说说的，只想气你而已。你们在一起那么久，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气。”我安慰他。

“不是的，她收拾好了东西，我下班的时候发现她把东西都拿走了！哈哈，我窝囊，我比不上那个老头？我窝囊？我窝囊吗？”他泪流满面地凝视着我。

“当然没有，你一点也不窝囊的。”我说。

“我不窝囊，不窝囊，我很棒的，是不是是不是！！”他口里不停的问，手上则不停的撕扯我的衣服，“我是最好的，比任何人都好，比任何人都爱她！”

我被他喘息着压在了身下，他的手迫切的在我的身上探寻，口中喃喃自语她的名字和他的爱情。

我闭上眼睛，体会着双熟悉的手和熟悉的嘴唇在我身体上的感觉，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能记起我曾经有过火一样热烈的爱情，就是和这个男人，我们拥有过最不顾一切的爱情，我们在彼此的怀里体会最最极致的愉悦，然后相约要在这一刻殉情而死；我们在无人的街头狂奔，因为你想要和我一起飞翔在风中；当我的父母要把我送上到国外的飞机时，我在机场用刀割脉，留了好多的血，他们才不得不答应我们在一起。

已经过去太久了，13年了，我都差不多要忘记了，而你早就已经忘记了。只是，我还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也最了解你的人。我知道只有这样的方法才能让你倾诉，才能让你放松。

你大声喊着她的名字然后一阵痉挛后伏在我的身上。我知道你一定很痛苦，所以我假装已经睡去。等你到卧室去了以后，我起来把客厅整理好，把冷了的茶换过，用毛巾包了一包冰块，捂在脸上后，在沙发里躺下。

虽然医生说你应该只是心理上的问题，可是你的病从来都没有好转过，一个正当壮年的男人无法和女人进行性生活，这种痛苦我甚至都可以替你感觉到。上次你打了我以后，哭着说：“我根本没有办法进入。”我就意识到，你的病情越来越重了，她离开你似乎也是无可避免的。

我们都回不去从前了，我猜你是很狠过去的，特别是和我的，那个时候我们的一切都完美极了，包括性。然后你不再爱我了，你爱了很多人之后，忽然有一天，你发现自己不行了，你总以为是我恨你，对你的诅咒吧。其实我恨过你，但是很早就已经不再恨你了，我还爱着你，可笑吗？虽然你有过太多的女人，我却从来没有离开过你。

馒头

一个晚上睡得都不好，可能因为在沙发上的缘故，也有可能是身上和脸上的伤，一夜都是似梦非醒的感觉，天刚亮我就起身做早饭，听到他在卧室里传来规则的鼾声，虽然眼睛因为睡眠不好觉得非常刺痛，心里倒是很平静，这样的早晨常常让我回想起来我们住在一起的日子，简单而幸福的日子：我在家里做饭，等他回来一起吃饭，然后我洗碗，他在一边帮忙放碗，饭后一起看电视，一起上床，躺在床上讲不完的贴心话，无论谁先睡着，都觉得快乐，早上起来，我替他做早饭，他吃了早饭，离家上班，我再睡一会儿，然后起来做家事，看书。

每天都这么平平常常，但是我就是这么幸福，总以为这样的日子就是童话里说的故事了，直到他厌倦，选择离开，他说我开始束缚他了。我惊讶得连反对都不会说，生活没有变，我也没有变，但是他变了，爱情也变了。小时候看童话的时候故事都写到“王子和公主在城堡里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便结束了，其实那是因为，美好的一切在他们共同生活开始时便已经结束了，作者们为了维护故事的完美所以从来不曾把后来的情节告诉我们。只是现在，我也已经明瞭了。所谓的幸福，是在争取爱，是在王子公主和巫婆战斗的时候所发生的故事，但是等到所有的障碍都消失了，公主换下美丽的衣服在城堡里一心一意守着王子的时候，王子的爱情却要结束了。

我没有抱着他哭，没有甩他的耳光骂他无情无义，我没有任何的过激行为，那个时候，我用3个茶包泡了一杯红茶，喝着茶，我冷静得让他吃惊。

我说：“你不爱我了吧。”

他语塞了。

“如果你不爱我了，我就让你走，不要说我束缚你，我从来不想束缚你。”我叹了一口气，“以前为你做了那么多，那是因为我爱你，我牺牲一切来和你在一起，因为你说要和我在一起，现在你说要走，我也愿意让你轻轻松松的离开。”

“我，我承认爱上了别人，对不起。”他低下了骄傲的头颅，我的王子，你从城堡里走出去，写下一个美丽的童话故事，我还要一直一直守在空落的城堡里。

“不要对不起了，我们曾经那么快乐过，现在你又去把快乐带给其他人了。”我别过头，觉得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再见。”他轻轻地说，但是坚决地说。

“再见。”我看到房门在他身后关上，终于哭倒在沙发上。

13年了，想起分手的时候，还是很清晰，我猜是因为回忆的次数太多，所以仿佛越久记得越清楚，连一些细枝末节都慢慢被想了起来，他穿的衬衫袖口掉了一个纽扣，本来那天晚上我想帮他订上去的，可是这个纽扣终于也没有被订上去过，本来想一直收藏着，但是后来一次搬家就丢失了。

等我们再见面，已经过了3年了，如果说是巧合，不如说是他找到我的，也许男人都有一样的毛病，受伤害的时候就会想念那个被自己伤害过的女人，这样的周而复始想下去，便忍不住来找这个女人，来确定一下她是否还一往情深的爱着自己，然后满足一下自己千疮百孔的自尊心。

锅里的蛋煎得鼓鼓囊囊，蛋白凝固了，蛋黄刚刚开始凝固，正是火候，把蛋乘在盘子里，我在上面撒了一点盐和胡椒粉。回忆太多次，我已经没有心潮澎湃的感觉了，就好像面对现在的他，我不会慷慨激昂的说我有多爱他，但是我愿意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在他的生活里做一个鬼魅，只要他需要，做一个疗伤的鬼魅也好。

留下了早饭，我随便吃了一些，便出门上班去，路上忍不住还有些担心脸上的淤青是否会被人发现。

进了公司，还没有几个人，我低着头走到角落自己的座位坐下，找出前一天老板要的报表，打算趁他到以前放在他的桌上。

馒头

急急忙忙把文件夹放下出来才想到有一个数据算错了，本来想今天早上改过来的，迷迷糊糊竟然忘了，只好再把东西取出来。

翻开文件夹，下面还带出了另外一份报告，想必是在我之前放在老板桌上的，被我顺手一道拿了出来。文件夹里露出了照片的一角，我好奇起来把照片抽了出来，一眼望去让我颇为震撼，照片很显然是偷拍的，主角是两个男人，基本上都算赤裸的，一个在脖子上带着一个皮质镶金属的项圈，腰上用绳索套着一辆车，四足落地，在拉车。另一个则穿着皮质的内裤，却把性器露在外面，手拿着鞭子站在车上抽打着前一个人，旁边还有好几辆相同的车，看来是在竞速。

不知道谁这么无聊把同性恋SM俱乐部的照片加在了给老板的报告里面，难道这也是巴解老板投其所好的方法？我把照片塞回原处，打开我的数据，找出要修改地方改好。总觉得那张照片有些奇怪，认真回想照片里两个主角，原来那个拉车的是企划部最新的文案。一个很斯文的男孩子，难怪一下子没有想到。这样想来送照片的人的用心也就昭然若是了，一个新人，做了一个很成功的企划案，被老板器重，难免有人看不过去要扳倒他，找到他最隐私的短处，他还有什么招架的余地呢？

我叹了一口气，把照片抽出来放进我的抽屉里，翻看了一下那份报告，没有什么和照片相关的内容，望着最后的签名，我忽然觉得很好笑也很悲哀。

那个男孩子进来办公的时候，我有意留意看了他一眼，很普通、安静、认真的一个男孩子，真得难以联系到照片上的激烈演出。也许每个人都具有双重甚至三重的人格，也许每个人都是生病的，也许从来没有正常人这个概念，我们都是病态的、畸形的。

下午的例会风平浪静，我看见某人的眼里充满了期待，但是最后却变成了失望，用这样的手段最大的缺点就是永远无法光明正大的站出来。不知道他怎么理解老板的表现，总之他短时间之内应该还会收敛的。

会后在休息间泡茶的时候，只有我和那个男孩子，我把照片卷成一卷交给他：“趁早离开这里，”我对他说，“底片在那个人手里，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疑惑的打开照片，脸上顿时失了血色。一言不发的收起照片，走了出去。他的背挺得很直，可是肩头却在微微颤抖。

下班前就听到宣布了他辞职的消息。作为人是很脆弱的，因为我们都有逃不开的弱点。除了投降以外，毫无办法。

理好东西走出公司，有个人笑得特别开怀，吵着要请客，除去了心头隐患，本来就是值得庆祝的事情。无论用何种的方法，目的就是目的，清晰无二。从这群热闹的人之间穿过，我还是孤单一个人，冷着脸，不被欢迎也不被注意，有时候这样的感觉也很好，没有一个人会像我这么安心、这么安全。

“等一下。”过了一个路口的转角处，我被人叫住，那个脸色苍白的男孩子，他站得离我相当远，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出了一种在公司被他掩饰的很好的东西，一种神经质的东西，现在的他更像他本人，也更像照片里的样子。“照片的事情，谢谢你。”

“应该的。”我淡淡地说。

“还有，你脸上的伤痕，最好在煮熟的鸡蛋里放一个银戒指，用来热敷，很快就看不出来了。”他面无表情，好像在说一件最普通不过的事情，“我也时常受伤。”

“谢谢你。”我以为没有人会注意我脸上的伤痕，没有想到他是一个这么细致敏感的人。

“我可以打电话给你么？如果那个人继续要挟我的话。”他直视着我，问得非常坦诚。

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然后报出了自己的电话号码，看到他很用心的记在工作日志本的最后一页。

“再见。”

“再见。”

我们没有握手，就各自向不同的方向走开去了。走开的瞬间，我已经打算把他和这件事情都忘记了。如果不学会分分钟钟都遗忘的话，我又怎样继续生活呢？

馒头

走进自己的房间，有种全部身心活动都暂停的感觉。好像看哑剧，只不过演员是自己，一切都是习惯，也正是因为习惯才觉得这般的放松。

泡了茶，端着茶杯打开冰箱的门检查有什么做饭的原料。细小的创造有时候也让我觉得无比的快乐，我猜我是一个极度容易满足的人。今天的晚饭，我做了一个海鲜汤，白饭配海鲜汤，清谈而香甜。非常喜欢海鲜，不知道为什么在异常的鲜美味道里会透出一种奇异的甜味来，就好像是。。。动物化了的水果。

海鲜汤
把新鲜洗净的虾、墨鱼、鱼片、蟹味棒放在沸水里煮上5分钟，投入几片生菜叶和少许的盐就出锅了。

吃东西就是这样，越是鲜活的越是美味，活生生下锅的海鲜一点腥味都不会有，但是死去了稍微久一点，尸体有些冷硬了的话吃在口里就腥气很重，非要放很多的生姜大葱不可。

生命就这样吧，吃的残酷的人，不一定生活的残酷。对食物挑剔的人，不一定对爱情挑剔。在一方面所得甚多的人必定在别的方面放弃更多。

饭后整理好桌子和厨房，我在客厅里看电视，电视机开着，频道在变换，一个人的房间变成了很多人的房间。我已经习惯一个人了，因为习惯用很多方法吃掉寂寞，吃掉孤独，吃掉无谓的伤心和痛苦。

他来过，又走了，我是个不冻港，而他需要给养。我的使命就是解决他的需要问题，因为我这样爱过他，仍然爱着他。

这种关系虽然充满了折磨人的感觉，但是它使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女性。因为充满了冲突、伤害、牺牲、暴力，所以它变得这么立体丰富，抛开了这种关系的话，我就好像是一个没有性别的人，几乎无法证明自己的存在。

夜深了，我关上电视，躺在熟悉的床上，很快就睡着了。睡在自己的床上就好像睡在自己的怀里，梦里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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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还是千篇一律，我不在乎。因为我不活在这里。

好久了，他没有来过，他大概和她雨过天晴了，爱一个女人如果给不起性爱的话，就要给她加倍的爱情和迁就。偶然间，我也会想起他们在做什么，但是转念也就放下了。

电话铃响了，我调低电视音量。

“喂？”

“我想要过来，给我地址。”

“啊？” 我愣了一下，一时之间搞不清楚来电的是什么人。

“是我。” 对方说。

哦。。我想起来了：“有什么事情吗？还有人要挟你？”

“。。。” 静默了5秒钟。

“我想过来。”

我说出了自己的地址。 却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出来。因为他的固执吗？

馒头

“我没有吃晚饭。”他坐在我的沙发上，好像嵌入的非常完美，令我也怀疑他们是否早就有了默契。

“吃什么了？”

“随便，我饿了。”他打开电视机，选起了频道。

我走到冰箱前，在里面寻找了一番，只有一些米饭，一个洋葱炒蛋，都是晚上剩下的。想烧个炒饭又觉得东西太少，在冰箱上层找到一包速冻的豌豆和玉米。

先把洋葱炒蛋在砧板上切碎。然后热了锅子，放进了一小块黄油，化了后把豌豆和玉米翻炒，然后倒进洋葱炒蛋和米饭继续翻炒。大概一分钟后出锅，用一个素色的盘子盛好，旁边放上了一把勺子。

端着盘子，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东西，取来一根黄瓜洗净切片放在盘子边上，送出去给他。

顺理成章的接过来就吃了起来。他的确是一副非常饥饿的样子，三口两口的把炒饭吃了个精光，意尤未尽的嚼着黄瓜片。

“很好吃。”他把空盘子递给我，“你对食物很用心。”

在水槽边清洗着盘子，心里浮出了一种特别平静的感觉，看到别人吃下我做的食物和烹调食物给我一种相同的特别轻松的空白感。

我端来茶杯，在客厅里坐下，从侧面打量着他，他真的好年轻，孩子气的鬓角、孩子气的手指、孩子气的皮肤，他有多大呢？不会超过20岁。

“为什么来我这里？”我问。

“丢了工作，没有钱付房租。”他轻描淡写的说。

“没有别的地方去吗？”话说出口，我就立刻后悔了，我并没有打探他隐私的意思。

“没有。”他很干脆的回答，“爱他爱的我累了。”

“哦。”我讪讪的应了一句，他说的“他”应该就是照片上的另一个人吧。

“你是个很好的女人。”他转过头，一脸严肃的对我说，好像“这个电视剧很好看”一样的一个毋庸置疑的结论。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样单纯的赞美，我只觉得心酸得有种要流泪的冲动，我觉得自己如此贫瘠，贫瘠的已经不记得最近一次被赞美是在多久以前了。

强作笑颜，我对他说：“吃了我的东西就说我的好话啊？”

“笨蛋！”他低喝一声，吓了一跳，“你以为我为了点吃的就恭维你？”

“我。。”面对他的乍喜乍怒，我不知所措。

“晚上我和你睡。”他的声音又平铺直叙起来。可惜内容还是让我无法反应。

“不好吧，我睡客厅可以了。”我强作镇定，尽量平静的回复他。

“你30几了？”

面对他全无关联的问题，我只好由着他：“32。”

我觉得头晕目眩，从让他来我家的那一刻开始，应该就是一场梦魇。这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孩子硬生生的挤进我的狭小空间，一点一点往我最隐私的地方渗透，为什么？

馒头

躺在陌生人的旁边，准确的说是陌生男人的身边，让我觉得辗转不能入睡，不安、尴尬、困惑，带给我一身的燥热，终于还是按捺不住起身。尽管轻手轻脚，却被他叫住：“你也不能睡？”

“有点热。”我回答，“我想去客厅坐一下。”

“别走，我们说话好不好？”他背对着我，声音很无力。

我愣了一下，默默的躺回床上，我们背对背躺在一张双人床里，用单人床的心情。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女人，因为女人都坏透了。”我可以感觉到他话语里的厌倦，“她说爱你，然后就拼命的伤害你，然后告诉你‘因为太爱你了，才忍不住这么对你。’女人都是魔鬼。”

抚着已经不再疼痛的面颊，我轻轻叹了一口气：“有时候，伤害是因为不知道怎么表达爱意。”

“那么，女人的爱就是酷刑咯！”

“爱，本来就是酷刑吧。”我柔声回答。

“我的母亲，她说她爱我，爱得一分钟也不能看不到我、触不到我。爱到想和我一起死掉。所以她。。。她替我割脉，然后又割了她自己的。”在他阴冷的陈述里，刚才的燥热一褪而尽，被一种彻骨的寒意取代，“她抱着我，躺在浴缸里，浴缸里放满了水，手腕割开的时候很痛，但是很快就不痛了，本来觉得很热，可是一会儿就觉得有点冷，整个浴缸里的水都变成粉红色的。我一点都没有挣扎。我早就知道她想和我一起死的，她说过的，我是属于她一个人的。”

我不能控制自己去想象当时的画面，我无可避免的觉得自己躺在那个粉红色冒着热气的浴缸里，我的身体和一个裸体的女人重叠，我的怀里抱着一个赤裸的小孩。因为太爱他了，所以只有这样的办法才可以完全的拥有他，因为本来就是自己的一部分，所以爱的无可附加。

“我和母亲发生过关系，很多次。她教我，她说‘因为太爱你了，所以才和你这么做。’”忽然间我从背后被他抱住，“这是因为爱吗？因为爱，所以和自己的儿子做爱；因为爱，所以让他被自己厌倦和诅咒；因为爱，所以独占他；因为爱，所以杀死他，这就是女人的爱吗？”隔着睡衣，我感觉到他的眼泪。

“她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她的爱。”我很想说，却没有说出声来，我如何评价别人的爱是否正确呢？我们都是生病的人，所以从来没有健康的标准，她只是选择了这样的方式而已，但是这样的方法，却伤害了她最爱的人。

“我从来不知道这样的爱是错的，知道我们被救以后，她被送去了精神病院，我到了福利院，他们再也没有让我见过她，他们说她有病，她要伤害我。”他把我抱的更紧了些，这个拥抱这么迷惑，尽管没有缝隙，却更加空虚。

“她不想伤害你，他们不知道的。不过你知道，对吗？”我轻声问。

馒头

我从来没有经过这么长的夜晚，漫长的让人对日出绝望，被他紧紧拥抱着，我无法入睡，只能从他的呼吸中感受睡眠。他如婴儿般酣睡，间或还有梦中的呢喃，不知道是怎样梦境呢？也不知道梦里面有谁。

我在黑暗里，半边的身体因为太久维持相同的姿势而僵硬，不能移动，因为害怕吵醒他，我嫉妒他的睡眠如此深沉，为什么无论如何，我没法平静下来，为什么要这么哀怨的清醒着，难道只是因为被一个年轻的男孩子拥抱着吗？我已经可笑到为一个小自己10岁的孩子心猿意马？我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么可悲的角色？

就像再伤痛的创口也会复原，就像最甜蜜的爱情也会结束，最漫长的夜晚也要过去，天终于浅浅的亮了起来，阳光照进窗口，使他转过身子躲开光亮，而我终于从床上起身，结束了无眠的一夜。

眼睛痛得厉害，我放弃了带隐形眼镜的念头，戴上了普通眼镜，走到洗手间洗漱的时候不忍心看镜子里的人，女人过了30岁就是这样了，一个失眠的晚上就是无可附加的劫难，可以摧毁所有岁月残留的青春美丽。

脱下睡衣洗了个热水澡，方才毫无踪迹的睡意忽然全部现身，忍不住被这片刻而至的疲惫击败，放满了一浴缸的热水，和一整包浴盐，我把全身浸泡在水里，闭上眼睛，很快就松弛下来，头脑里只有真空一片。

蒸汽氲得浴室暧昧迷离，水里散发的浴盐芬芳气息越变越甜腻，我努力的睁开眼睛，只看见浴缸里的水变成了美丽的粉红色，粘稠而温热，漫过我的双肩、我的颈项、我的双唇、我的鼻孔、我的双眼和我的头顶，比空气还轻柔、比亲吻还甜蜜，我就像回到子宫一样安全舒适，我退化成我的婴儿，什么都不用思考，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在意，可以忘却一切，安心入睡。。。。

刺眼的光亮和噪音打断我的睡眠，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却看到他苍白的脸：“做什么？”我大声地问，却只发出微弱的声音，我被自己吓住了。

“你差点淹死在自己的浴缸里。”他怒气冲冲的对我吼道。

我这才发现自己赤身裸体的躺在浴室的地上，而他一身是水跪在我的旁边：“你不知道不能在浴缸里睡觉的道理嘛！”

我怔怔的看着他，怎么会这样呢？刚刚听他讲了他母亲在浴缸自杀的事情，现在就换成我在浴缸里差点溺死。

“我。。”才说了一个字，我就咳嗽个不停。

他用浴巾把我包起来，抱进卧室，放在床上：“我帮你请假，你好好休息吧。”

他转过身走出房间，关上门的时候，隐隐传来他的声音：“昨天我睡得很好，谢谢。”大概是我的幻觉吧，我惊魂仆定，却又沉沉睡去。

馒头

“死亡给我带来了碗大的疤，然后死亡走了，我还活着。”
醒在自己的床上，醒在沉寂的夕阳里，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留着这句话，大概是在昏睡时潜意识里我对自己的告诫。

有这个时刻，我终于和死亡如此接近，只不过如同一个梦境，他摇醒我，然后死亡离开我。死亡的过程也许很漫长，可是死亡本身只是弹指之间，冗长的过程只有我们自己在消磨自己而已。

翻了一个身，我轻轻抱住自己，从竹帘的缝隙中透进来的衰弱日光让我觉得寒冷异常。也曾有一个这样的下午，我验证死亡，没有叫醒他，于是他和死亡一起走开。在我的身上留下一个碗大的伤疤。

生命就是依附于仪器的一条线条，他鲜鲜活活的样子已经无从辨认，前一天他还笑的那样自在，他握我的手，虽然带着呼吸器不能说话，他的眼睛里却有太多的温情喜悦，我笨拙的笑，我是个多不称职的女儿，我连“爸爸对不起”都不会说，因为总以为你会好起来，总以为不用说抱歉，总以为还有很多的时间。

他们说那叫做“医疗事故”，事故，意思就是一不小心，发生了不应该发生的事情，一不小心，生命就退色，一不小心，仪器上就看不到起伏，一不小心，你温热的手心就变得冰冷，一不小心，我就永远失去了说对不起的机会。

消化死亡就好像消化一房间的蛋白质一样缓慢而艰难，最初的忙碌过去以后，痛苦开始回溯，往往在最不能抵抗的时候，悲伤把我击倒。太多次无法自控之后我开始强迫自己忘记，于是也渐渐忘记了死亡的滋味。

“公主咳出了喉咙口的苹果，于是复活了。”

我咳出了堵在心口的苹果，于是想起了和死亡相遇的滋味，原来心是可以如此痛苦的，原来人是可以如此清醒的。

剧烈的痛苦从体内不断向外释放，让我不得不蜷缩成一团，将膝盖顶住快要撕裂的心脏，眼泪不受控制的浸湿了枕巾。

“我想吃辣八粥。”我呻吟着，渴望食物让我坚强。

“可惜我只会做白粥”。昏暗的房间里，他像静悄悄的鬼魅，苍白精致的面孔依然没有表情，可是发光的瞳孔让我觉得无比温暖。

他手里的碗里冒出微微的热气，把时间拉得慢了下来。

馒头

和着眼泪吃着白粥，粥煮得很地道，每一颗米粒都被煮烂了，吃在嘴里立刻就化开来。我机械的留着眼泪，吃着白粥，好像婴儿般的茫然。
“我们都是生病的。”他放下碗，腾出手来擦拭我的眼泪，可是眼泪仿佛越擦流的越多。
然后他拥抱住了我，尽管这个拥抱有点空洞、有点拘束、有点陌生，但是我却无比感激这个拥抱的真诚。
“因为只会爱，只记得爱，所以也渐渐忘记了不曾爱的日子，也同样快活。”我在他的怀里喃喃自语。
“因为无法报答一个的爱，所以加倍的伤害自己，因为爱过了一个人，就强迫自己无谓的爱下去。我是个有病的人，我用爱惩罚自己。”
在琐碎的唠叨中，我觉得自己在飞速的退化起来，30，27，23，20。。。一直缩小，直到把所有关于爱的歧义都忘记。
我伏在他的怀里，忘记了他才只是个孩子，觉得自己是个孩子，满肚子的委屈不满，在大人的怀抱里发泄。

眼泪退去，我为自己的失态尴尬不已，抬起头来，只有一双亮得让人害怕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我。
“对不起，我也没有想到会突然崩溃。”我迅速的坐开身子，“我大概被吓到了。”
“是被吓醒了，”他冷冷的转过脸，端起碗站起来走去厨房，“被死亡吓醒了。”他下了一个结论。
吓醒了嘛？我只是，无意之间，想起了很多往事，只是无意之间，忘记了让自己忘记，忘记了让自己习惯，忘记了让自己麻木。
跳下床，穿好睡衣和鞋子，我跑去厨房，接过他手里的锅碗开始洗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