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搜索
查看: 2243|回复: 16

中国农民调查报告[小说版](ZT,作者叶炜)

[复制链接]

726

主题

7323

回帖

5966

积分

网站编辑

海盗船长

积分
5966
发表于 2005-5-28 13:43:5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一章
1、
刘青松当上小李庄的队长那年我十五岁。我不知道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刘青松为什么要干队长这个职务,我只记得那年发了一场大水。洪水很凶猛地从村东的小龙河翻卷着黄色的泥浆灌进了小李庄。刘青松穿着他那条红色的裤衩在齐腰身的泥水中呼喊着:发大水了,发大水了,大家快到大队部去。
大队部就是村委会办公室,那里地势高。
刘青松忠实地在他管辖的范围内履行着他的队长职责。他的婆娘赵玉秀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孩子面对着一院子的滔滔洪水哭开了,边哭边骂着刘青松。
洪水漂走了村里的几头牲畜。十几间老房子被冲塌了。后来我从电视上知道这是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再后来就有许多装满棉被面粉衣物的大卡车开进了村子。刘青松家分到了两袋面粉和一件呢子大衣,呢子大衣是村长曹东风给刘青松的奖励。
那以后的冷天,呢子大衣便长久地粘在了刘青松的身上。
刘青松和曹东风是拜把子兄弟。这是曹东风当上村长以后的事情。那之前刘青松和承包砖厂的曹东风关系并不好。我记得他们两家还吵过架。刘青松和曹东风两家隔着一堵墙,也算是邻居,只不过两家的大门是反着的,一南一北。
两年前,曹东风家的猪跑到刘青松猪圈里偷吃猪食,被赵玉秀发现了,骂了一句谁家的爹跑出来了也不管一管。曹东风的婆娘刘小妹听见了,一看是他们家的猪,就回了一句什么。赵玉秀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拿起喂猪的勺子照着刘小妹的脸就扔了过去。只听见刘小妹惨叫了一声“娘耶”就捂着脸倒下了。
刘小妹的脸上从那以后就留下了一道很难看的疤痕。
刘青松听说这事以后很惊奇地看了赵玉秀半天,不敢相信。他说你哪来得胆量啊,竟敢那么狠地打人。赵玉秀笑笑,说我也不知道。
那以后,连刘青松也不敢轻易对赵玉秀发火了。
赵玉秀因此时常告诫刘青松要敢于反抗敢于斗争,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她曾经上了三年的小学,学过毛主席语录。
后来村里搞选举,老村长刘登高推举刘青松为候选人。刘青松征求赵玉秀的意见,赵玉秀说不干。刘青松于是就对老村长说自己不是当村长的那块料。老村长说我推举你为候选人是因为你为人忠厚,又有学问,可以为村里做些事嘛。刘青松坚决不干。老村长只好无奈地说那你帮着我们做选举的工作吧,你人缘好。老村长是刘青松本家大叔,干了十年的村长了,在村子里落下了很好的口碑。
刘青松问赵玉秀为啥不让他干村长。赵玉秀说也不是不想让你干村长,主要是怕村里人说闲话,咱和登高叔毕竟是本家呀,人家毛主席还不主张家族制哪。
选举前一天晚上,天气特别闷热。刘青松一家人在院子里乘凉,忽然听见有人推门。刘青松说谁啊?
我,曹东风。
刘青松紧张起来,以为曹东风要来找茬。起身开门时顺手摸了块砖头。
曹东风一脸的笑容进来了,对刘青松说没啥事,过来聊聊。
刘青松一看他并没有什么恶意,也客气起来,把曹东风让进屋。
赵玉秀见他进来,抱着睡着的孩子进了里屋。
曹东风说咱们两家是邻居,该常走动走动,有空到我那里去喝两盅?
刘青松给他倒了杯茶,说是啊,咱们两家只隔一堵墙哪。
曹东风笑笑,说她们女人之间的事情,咱们都别往心里去啊。
刘青松一听这话心里就有些过不去,毕竟是自己老婆把刘小妹打了,想说点客气话。
赵玉秀从里屋走出来,对曹东风说那事确实是怨我,我这人头脑发热,一着急就不是自己了,你回去告诉弟妹别往心里去啊。
曹东风说这事就算过去了,以后咱们两家还是好邻居。
曹东风在那里坐了半天,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走了。刘青松把他送到门口。曹东风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说,老弟明天是不是要帮着村里搞选举啊?
刘青松说是啊,你有什么事吗?
曹东风说我想参加选举,正不知怎么办才好呢。
刘青松一听这话愣住了,心里说原来他今天来是为选举的事情啊。嘴上说你想干你就干嘛。
曹东风笑笑,那还望你老兄多支持啊。说完转身走了。
刘青松在那里愣了半天。
选举那两天,下起了雨。
刘青松他们就抱着投票箱挨家挨户地跑,动员大家填选票。大部分人似乎并不关心谁来当村长,有一些村民的选票还是让别人替填的。刘青松这一组选票还比较集中,许多人选了曹东风和老村长。其他的几个组选的很乱,但集中起来就是曹东风最多了。刘青松说这主要是因为曹东风承包着砖厂,有钱,曾经给村里小学解决了三间大瓦房,在群众中间有一些威信。
曹东风成了小李庄的新村长。
曹东风上任第一天就找到刘青松说要和他拜把子。刘青松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不知道曹东风是什么意思。曹东风说他就是觉得两个人对脾气。
刘青松跟赵玉秀合计,赵玉秀说他曹东风算是有钱有势的人,干嘛要和咱穷人套近乎?刘青松说既然人家主动提出来了,就应了吧。赵玉秀说恐怕没这么简单,你是一个重义气的人,曹东风可能就是想利用你这一点,还是小心一点好。
尽管赵玉秀反对,刘青松后来还是和曹东风成了拜把子兄弟。
几天后,刘青松又答应了村长曹东风要他担任队长的请求。
2、
曹东风当上村长以前是小李庄砖厂厂长。在老村长还干着的时候他就出资把村办砖厂承包了。砖厂本来是八九年村里以挖河泥造砖为理由向镇上李书记申请的,当时主要是想把村里的闲散劳力利用起来,省得他们到处乱窜,闹心得慌。
李书记是小李庄李家的后代,也是小李庄唯一一个吃公家饭的人。他当上镇书记以后对村里特别照顾,老支书一申请,他就给批了,但强调一定不要用水田做原料。实际上砖厂开起来以后就是吃的水田,这事村里人都知道,碍着老支书的威望和砖厂对村里闲散劳力的作用,没有人说出来罢了。后来砖厂不知怎么慢慢变得不景气,老支书和村长一合计,不如把它包出去算了,这样又省心,还能赚钱。
这事经村委会研究,就定下来了。马上召开承包动员会。一时间砖厂要承包出去的消息激动了整个村子,几个有钱的人都想把砖厂包过去。谁都知道这里面的油水大了,吃村里的地,用村里的劳力,一年只需要交五万的土地使用费,肯定会赚钱。村里之所以干不好,那是因为没人管,又不懂技术,光堵窑就堵了两回了,这哪能行?曹东风偷偷到砖厂看了不知多少回了,算计了好几年,早就想把它承包过来。他前几年跑运输发了财,因为出了车祸,就把车包给别人了,自己当起了老板,早想把手里的死钱变成活钱,这次机会来了。
曹东风以最高价承包了小李庄砖厂,重新聘了技术员,效益果然直线上升。他这样的人,脑子好使,活泛。村里人都说这年头他这样的人要是不发财那才叫怪呢。
现在曹东风当上了村长,这砖窑生产的事就耽误了。他想让刘小妹把砖厂撑起来,又担心她一个女人家不太管事,又没有什么文化,连小学也才念到三年级,以前她做砖厂发货员的时候,还经常记错帐。
这些日子一直在下雨。每年的这个季节都是这样。刘青松说是老天爷拉痢疾,可怜我们这些庄稼人呢。下雨了,作农民的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歇歇了。平常谁敢歇呀,又是庄稼又是老婆孩子的。
下雨天,刘青松大部分时间都是躺在床上。他在那里睁着眼睛,也不知在想什么事情。赵玉秀喜欢在这样的天气做些针线什么的。和其他人一样,他们家的大门总是关着,这样的天没有谁来串门。
刘青松在里屋听见有人在外面喊自己的名字,跑出去开门。曹东风披着一件雨衣站在门外,他说你现在有没有空?刘青松说哪能没空,这样的天。曹东风进来,抖抖雨衣。赵玉秀给曹东风倒了杯茶水。
你倒挺悠闲的。
刘青松笑笑,我又不是村长,忙什么。
曹东风也笑笑,没吱声。
有事?
也没啥事,就是闷得慌,出来和你聊聊。选举都好几天了,我这个村长也上任了,至今还没有做什么事,心里有些着急。
你没和王支书商量商量?
他这些日子好像有什么事情,一直没和我绕面。
可能是镇上李书记闺女出嫁的事。
曹东风说王支书和李书记关系是不是很好?经常见他往镇上跑。
还不是因为在一个村吗,李书记这人挺在意小李庄对他的看法的。
曹东风没再说话,愣了一会儿说我想给村里做些事情,老哥你可要支持我。刘青松说那当然,我也是你手下的兵嘛!曹东风笑笑,说你能帮我料理砖厂吗?我实在没有时间再去管那些事情了。
不是有弟妹吗?
曹东风叹了口气,说她哪行啊,一个娘们家,她不行。刘青松不说话。曹东风说你不要有什么顾虑,队长这个职务说白了就是村长助理,对你来说是个轻松的事。我把砖厂交给你,也不发工资,我给你分红,就算是我出钱你出力还不行吗。
刘青松想了一会儿说也不是不能干,主要是怕别人说闲话,再说要是把砖厂的生意搞砸了,我也对不住老弟你呢。曹东风说我在小李庄是单门独户,又没有什么亲戚,你让我去找谁?咱两个既然是拜把子兄弟,你就不要太见外了。
刘青松沉吟了半天。
曹东风说你也不要考虑帐目的事情,我让你弟妹继续做发货员,帐目上的事情可以让她去做。
刘青松说你真想给村里做点事?
那当然,我现在是钱也赚了,什么都有了,就是想让大家富起来,光靠砖厂已经不行了,必须想办法。
刘青松说难,老村长也想做点事情,一直都没做成。
我知道这有些困难,可我既然当上了小李庄的村长,就得干点事情,只要你能把砖厂替我接了,把砖厂的事情做好,我就有底气干了。
刘青松犹豫了一会儿,看看一直在一旁做针线的赵玉秀,说行。
曹东风走了以后,赵玉秀开始埋怨刘青松,说他心太软了,砖厂这么大的事情你也敢干?刘青松说怕什么?怎么不敢干了,再说娃子也大了,也该给他攒些钱了,这砖厂我给曹东风弄好了,一年总有些收成。
赵玉秀一听这话就不再说什么了。
3、
刘青松和曹东风去看砖厂。因为下雨,砖厂早停工了,空荡荡的。刘青松说东风你怎么不留几个人看厂啊,要是让谁瞅了漏子偷点什么你可就惨了。曹东风说不怕,谁敢偷啊?这年头虽然乱点,咱这里算是好的,不用担心。刘青松想想也是,就没再说什么。
两个人绕着砖厂转了一圈,看见前不久切好的砖坯子被雨水淋坏了许多,窑也进了水。几辆推土车在细雨中胡乱地放着,刘青松笑着对曹东风说是不是光把心思用在选举上了,砖窑也不收拾收拾。
曹东风有些气恼地说刘小妹对砖厂的事从来都不大上心,她只把钱看得紧。
两个人说着来到砖厂办公室,里面很暗,还有些潮气。办公室是建砖厂那一年临时盖的两间瓦房,外面的那一间是办公的地方,里面那一间放着一张床,曹东风以前经常在那里睡觉。
两个人坐下来,曹东风想去倒水,发现暖瓶是空的,骂了句脏话。
刘青松看着窗外的雨,有些担心地说机器都停了个把月了,干起来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曹东风卷了卷裤脚,那里被泥水打湿了。有什么麻烦?人有的是,村里到处是闲散劳力,只要烧窑的几个师傅在,其他的问题就不存在了。等天好了咱就干起来,不瞒你老哥说,这砖厂投资的钱我早就捞回来了,现在咱们干一天就赚一天的钱。这年头全国都在搞建设,这楼啊房啊路呀的,建筑材料缺得不行。往大点说,总理不是要扩大内需拉动经济吗,靠什么?靠基础建设啊------
刘青松说还是你厉害,都一套一套的。
曹东风咽了口唾沫,笑笑,说我这是小聪明,真能人是咱们王支书,人家那叫韬光养晦。
刘青松愣了愣,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曹东风笑笑,没什么意思,我也只是说说。沉吟了半天,曹东风又说,你知道王远是怎么上去的吗?
刘青松说听说过,好像是上面委任的,也没搞什么选举。
曹东风说没这么简单,先前刘三喜支书在的时候,有人给他捣鬼,到镇上举报说他贪污受贿,后来刘三喜就下来了。
刘青松惊异地说,有这事?我怎么没听说过?
曹东风不吱声,只是笑。
刘青松知道有些话曹东风不能讲透,就没再追问,闷着头在那里想事。过了许久,曹东风慢腾腾地说老哥我们今后的日子可能不太好过。
刘青松瞪大眼睛。
曹东风继续说道:你知道王远这些年以来为什么年年被镇上评为先进工作者吗?那是因为他自从干支书以来就从没有拿过镇上的一分钱,工资都捐给福利院了。
刘青松说那他一家人怎么吃饭啊,反正不能喝西北风去吧。
曹东风笑了:你就不能用用脑子,他自有他的门路。你知道砖厂这几年的运转为什么这么顺吗?除了我的苦心经营,全靠他和镇上特别是李书记的交情,工商税务什么的全免掉了。我能不感激他么?这砖厂的利润有一半是他的。
刘青松不说话。
曹东风说这话我也就跟你说,其他的人根本就别想知道。王远干了八年了,我估摸着他也不会再干太长时间了。以前我想着必须靠着他,至少在他退以前得和他穿一条裤子。我知道他早晚得出事,可现在谁能够动得了他!
外面的雨更大了。粗大的雨点砸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刘青松的心情沉到了极点,他看着窗外,半晌说不出话来。
4、
从砖厂回来,曹东风约刘青松到家里喝两盅,刘青松说改天吧,一个人回家了。这时雨还没有停,只是比刚才小了些。
家里大门关得严严的,刘青松使劲去推,推不动,里面插上了。他很奇怪,心说赵玉秀在家干什么了,门关得这么严实。刘青松在外面叫门,叫了几声没人应,声音就大起来。等了一会儿,门打开了,刘青松看也没看就骂了句:你在里面生孩子呢,我叫了半天------话没说完他发现开门的不是赵玉秀,是一个陌生的中年妇女,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刘青松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家的什么亲戚,再一想从来没见过这人啊。
你是------刘青松尽量装出一副很客气的样子来。
中年妇女笑笑,说我是个医生,你不认识的。
刘青松心里咯噔一下子,会不会是玉秀她------
赵玉秀生虎子时难产,受了不少罪,孩子生出来后大出血,差点就死掉了。那以后身体就落下了雨天腰疼的毛病。
刘青松这样想着快步进了屋,屋里很暗,里屋开着灯。赵玉秀在床上横躺着,下身裸露着,一条毛毯胡乱地盖在腰上。
她看见刘青松着急的样子,笑了一下,说你先出去一下,让这位大姐继续给我做手术。
刘青松半天没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说什么------手术,你怎-------么了?
中年妇女走过来,笑着说还不是为了你们男人。
赵玉秀见刘青松还愣在那里,就说你去曹东风家看看虎子是不是还在他家,我头午见他和铁蛋一起玩呢。
刘青松满心疑虑地走出去,到曹东风家找虎子了。
曹东风家也关着门。
刘青松喊虎子虎子。没有人应。过了一会儿,曹东风出来了,对刘青松说你别喊了,虎子在我们家睡着了,等他睡醒了我让他回去。
刘青松嘴里嘟囔着,这孩子------
刘青松恍恍忽忽往家走,看见中年妇女急匆匆走过来。她看见刘青松,笑着说好了,以后就没事了。
刘青松脸有些红,点着头。
赵玉秀起来了,看上去跟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看见刘青松进来,问虎子呢?刘青松说在曹东风家睡着了。赵玉秀说这孩子怎么刚过去就睡着了。她看着刘青松发愣的样子,说你来。刘青松走过来,问啥事?赵玉秀不说话,红了脸,躺到床上去。刘青松回身插了门,顺手把灯关了。
赵玉秀问刘青松感觉有啥不一样吗?
刘青松说没有啊。你刚才是不是------
赵玉秀说我早就想放了,今天一大早来了个赤脚医生,正好省了去医院了。
刘青松担心的说这医生可靠吗,别-------
赵玉秀说看你这张嘴,人家刘小妹先做的,我才肯,要不,我也不会这么有把握。
刘青松说刘小妹也做了?我说刚才曹东风的样子那么怪。
赵玉秀在生了虎子不久,又怀过一个孩子。她的身体特别敏感,一不小心就怀上了,两个人愁得不行。孩子在虎子小姨家偷偷生下来了,叫苗苗。不敢让别人知道。计划生育抓得紧,刘青松又是党员,不敢大意。为这事刘青松愁了好一阵子,后来他想自己反正不是故意要第二胎的,要怪也不能怪自己。现在好了,再也不用担心了。

726

主题

7323

回帖

5966

积分

网站编辑

海盗船长

积分
5966
 楼主| 发表于 2005-5-28 13:45: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1、
夜里雨下得更大了。曹东风听到屋顶上的瓦被雨水砸得啪啪响,雨水顺着屋檐流到地上,发出很大的声音。他不禁担心起来,这雨要是这么下法,明天准要发大水。看看身旁的刘小妹,睡的很香。这个女人特别能睡,跟猪似的。
曹东风想起身去院子里看看,拉灯的时候才知道电早已停了。捏了个手电筒,打开屋门,如注的雨随着风直往屋里钻,把身上的衣服都打湿了。
院子里到处都是水,往外流水的羊口看样子有些堵了,他披了雨衣,拿了铁锹,捣鼓了几下,水又畅了,却还是显出小来。院子里的水越积越多,手电筒照到的地方全是大片大片的雨。
曹东风听见刘青松在院子里咳嗽,知道他也起来了。这一夜,两个人都没睡踏实。
第二天凌晨,山洪爆发了。
这是刘青松当上队长以后经历的第二场水灾。汹涌的水从山上冲下来,混入河道,很快就随着浑黄的河水冲进村子,小李庄眼看就要变成一片汪洋。
村里的人还在沉睡中,情形万分紧急。
刘青松第一个听到洪水由远而近的声音,他赶紧叫醒了赵玉秀,让她抱起虎子上了平房。他自己披了件雨衣,冲进茫茫雨中,在那里一遍遍大声喊着:发大水了发大水了,大家快起来啊------
曹东风听到刘青松有些沙哑的嗓音,一骨碌爬起来,穿着裤头跑到院子里,看见洪水已经很近了,吓出一身冷汗。回屋穿了衣服,喊醒刘小妹和铁蛋,就跑出去和刘青松分头围着村子喊。
村里的男女老少能出来的全出来了,都往大队部跑。
曹东风和刘青松带领几个村干部把村里几个年迈的孤寡老人背到大队部时,雨停了,洪水也变得越来越小。曹东风在大队部对着乡亲们讲了几句不要着急的话,就去王远家了,他一直都没有看到他们一家。
刘青松拖着沉重的双腿往家赶,他心里挂念着赵玉秀和虎子。赵玉秀抱着虎子一直呆在平房上没敢下来,她眼看着自家的十几只鸡被洪水冲出门外,院墙也塌了半截。她一看见刘青松就哭开了,边哭边骂他不顾家。刘青松看着娘俩被雨水淋得狼狈不堪的样子,眼睛潮湿起来。
洪水冲走了村里的几十头牲畜,冲坏了村西靠近河边包括王远的十几间房子。村里差不多所有的房子都进了洪水,地里的水足有一米深,玉米全扑倒在地,受灾是很严重的。刘青松在当天的电视上看到这次的大水灾蔓延了大半个中国,长江差一点就决了口,全国受到的损失不计其数。
2、
王远的房子被洪水冲坏了一面墙,屋里的粮食和家什都泡在了水里。他家的房子在村里算是最旧的,还是二十年前盖的小瓦房。王远今年快五十的人了,两个儿子都娶了媳妇,自己另立门户了。一个闺女今年刚刚嫁到邻村,家里就剩下老两口。
洪水来的时候,王远也听到了,并且邻家的李大头还在洪水来之前提醒过他,他以为这次的洪水不会太大,有些大意了。等到洪水进了屋,他和老伴李秀英才着急起来,收拾了半天,跑到屋前的高地上,眼看着洪水一浪一浪冲刷着屋墙,直到墙体轰然一声倒塌在地。
李秀英在那里埋怨王远。王远嘟囔着脸,说你懂什么,能把命保住就不错了!说完就一个人去了大队部。半路上遇到曹东风,曹东风一脸的汗水。看见王远就问家里有什么事没有?王远笑笑,没事,屋墙塌了。曹东风问伤着人没有?王远没吱声,边走边问村里的人都安全了?曹东风说大部分都在大队部,停电了,大喇叭也响不了了。王远说知道村里损失大不大?曹东风说够大的,就怕乡亲们闹意见。王远说闹什么意见?这是天灾,又不是人祸,再说这次的水灾是大面积的,上边会有个说法,党和全国人民会帮助咱们的。
两个人刚到大队部,镇上的李锋书记就到了。因为路面被冲坏了,他一个人骑着自行车来了,后面跟着刘秘书,扛着个小型摄像机。
李书记看到大队部挤满了人,问王远村里受灾重吗?伤着人没有?王远说损失挺严重,塌了十几间屋,庄稼全毁了,和去年的大水灾差不多,不过没伤着人。李书记说那就好,你们能在这么大的灾情面前保证不伤一个人不容易,值得表扬。王远说都是东风他们年轻人的功劳,补救的及时,减少了损失,不然后果可能更严重。李书记看看曹东风,握握他的手,说好样的,上任伊始就作出了表率。曹东风笑笑,谢谢李书记关心,你是不是给乡亲们讲几句话。李书记看看一院子的人,我简单讲几句吧,过会儿我还要到小王庄看看,还得向县里汇报灾情。
曹东风看看王远,王远摆摆手,你说吧。
曹东风对着乡亲们喊:大家安静,镇党委李书记来看望大家了,下面请李书记给我们讲话。
大家都安静下来。
李书记习惯性地摆摆手,用他特有的富有磁性的嗓音沙哑地说,乡亲们,这次的水灾是二十年来所没有的,不但是我们这里,长江沿岸几个省区都受灾严重,我们要作好灾后重建和粮食生产工作,开展自救,大家不用担心,相信我们党和政府会关心大家,我们党和政府会对灾区做好必要的救援工作的。
李书记停顿了一下。
曹东风带头鼓起了掌,乡亲们也跟着鼓掌。
李书记继续说,我还要到其他村子看一看,明天好到县里汇报,也好为大家争取更多的救援物资,我还会来看望大家的。
大家鼓掌。
李书记摆摆手,对曹东风他们说了句什么,带着刘秘书骑着自行车走了。
3、
县里和省里拨的救灾款捐的救灾物资很快就到了。曹东风叫上刘青松他们根据受灾情况挨家挨户把救灾物资发下去,主要是一些衣物,还有一些农用物资。刘青松以为可能会有一些人出来捣乱,抓住分配不均不公平的理由,给村干部一些难堪。没想到出奇的顺利,一个提意见的也没有。刘青松想也许是乡亲们觉得为这些小东西闹别扭不值得吧,再说受灾也不是很严重,庄稼地里的水第二天就退干净了,这一季的收成照旧,除了那屋倒墙塌的几家以外,谈不上什么灾不灾的。
最难办的是钱。
镇里李书记说县里和省里拨到镇里的救灾款一共是150万,分到小李庄6万,主要是资助受灾户建房和开展生产自救。以前遇到这种事情一般都是王远自己决定了事,可能考虑到这次的数额太大,王远召集村干部商量分配救灾款的办法。
王远说要根据受灾情况来考虑,其他就没有再说什么。
曹东风看大家都不言语,就问刘青松有什么看法。
刘青松愣了愣说,受灾最严重的是王傻子家,他家靠河边,屋子被洪水冲得很厉害,仅有的一缸粮食也进了水。王傻子本来就是咱村的困难户,和老娘相依为命,孤苦伶仃的,他们家的屋最该建。
管计生工作的吴计划说刘青松说得在理,先给王傻子家盖房谁也不会有意见。
大家跟着附和。
曹东风说那就这么着吧,其他受灾户呢?王支书的两间房和刘青松的院墙也受到了损失。
刘青松说我那个就不算了吧,一堵墙谈不上什么受灾,王远支书应该建。
王远摆摆手,说不用,我自己盖房好了,免得大家有意见。
一直没说话的妇女主任李春花说那可不行,王支书是地地道道的受灾户,受灾还分群众干部啊?
大家笑起来。
王远笑着说我们算什么干部啊,还不是给大家服务。
村会计刘建设喜欢抽旱烟,他猛吸了一口烟说就是,王支书也该用这笔钱建房。
曹东风看看刘青松,说也是这么个理,王支书就别再客气了,如果大家没有意见,我建议刘青松的院墙也由村里负责建好。
刘青松坚决不同意,坚持说自己来。
曹东风看看王远的脸色,有些难看,就给刘青松使使眼色,说就这么定了,剩下的几家受灾户我们分别补贴一些,再用剩下的钱买点化肥,一家发给几袋,就算开展自救了。
大家表示同意,刘青松便不再坚持了。
灾后的天气特别热,空气里像掺了水,潮潮的。刘青松找了本家的几个兄弟把倒塌的院墙建了,曹东风过来帮了一天忙。
第二天曹东风喊刘青松去给王远帮忙盖房,刘青松不想去,说不是有建筑工吗,我们去干什么?曹东风说去看看吧,王傻子家也该去瞅瞅。刘青松给赵玉秀打了声招呼就和曹东风出去了。
两个人边走边聊。
村后的小龙河水开始变得清澈了,河床还是很宽阔。刘青松记得小时候小龙河比现在还宽,还要深。那时一到夏天,河水就猛涨,给他们洗澡带来了方便。白天男人洗,女人们则是在晚上。那时候村子里的人也没有这么多,显得空荡荡的。有人说河里还有青衣水鬼,常常跑上岸来,帮着在河边洗衣和洗澡的人洗衣搓背。大人们说他们大多都是很善良的女鬼,不会说话,却很能干。
刘青松问曹东风,你说王傻子是不是和王远盖的房子一样?
曹东风说这个不知道,你问这干吗?
刘青松神秘地笑笑:不干吗,随便问问。
过了一会儿,刘青松又说,曹东风你敢跟我打个赌吗?
曹东风说什么赌?
刘青松说我敢肯定王远盖的房肯定不如王傻子好。
曹东风说可村里给他们的钱是一样的啊。
刘青松笑着说别说是一样,就是王远多他也不会盖得比王傻子好你信不信?
曹东风想了一会儿,说我信,我不跟你赌,咱们马上就可以看到了。
两个人来到王远家,房子已经开始上梁了,盖得比原来的还要小。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笑笑。
王远不在家,老伴李秀英在那里给建筑工人张罗着茶水,一脸的喜色。看见曹东风他们,笑容满面地往临时搭建的茶房里让。
曹东风问王支书呢?
李秀英说一大早就到镇上去了,说是去看看李书记和福利院里一个老人。
曹东风和刘青松互相看看,没说什么,去王傻子家了。
4、
王傻子家离王远不远。房子正在建,看样子把村里发的救灾款全部用上了,盖的房子比王远宽敞气派多了,和他原来的草屋更没法比。
忙得晕头转向的王傻子看见他们,急忙放下手中的铁锨,给曹东风他们倒水。
王傻子其实不傻,只是脑袋有些钝,有时候转不过弯。他原来的名字叫王苦生,王孙氏生他的时候难产,所以村里的老先生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因为穷,从小死了爹,和王孙氏相依为命,眼看人到四十还娶不上媳妇,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光棍。
王孙氏年轻时守活寡,不知遭了多少罪。寡妇门前是非多,为了生计和孩子,王孙氏也免不了让别人上过自己的床。王傻子小时候因此被村里其他小孩子看不起,没有人跟他玩,从小就孤僻的很,不愿意给人说话,小孩子开始叫他傻子,以后大家便叫开了。
王傻子二十六岁的时候还说不上媳妇,虽然有几个姑娘看中了王傻子健壮的身板,可看到家里穷得一塌糊涂,就算了。
王孙氏急得不行,觉得对不起死去的男人。邻村有人给她出主意,说十里外的小王庄一个鳏夫有一个女儿,还没有出嫁。王孙氏刚开始没弄懂是什么意思,央人去说媒,媒人红着脸传话说人家那边想让你们娘俩都过去。王孙氏这才懂了,羞得满面通红,不同意。后来到男人坟前哭了几回,在媒人的劝说下同意了。这样一来也算是成就了一桩好事。
可事与愿违。
娘俩过去以后,王孙氏和那个男人睡了,鳏夫的女儿却不许王傻子上自己的床,谁劝也没有用。王孙氏带着王傻子满面羞红地又回来了,从此一病不起。在床上躺十几年了,全由王傻子伺候着。洪水来的那天夜里,王傻子喝了点酒,睡着了。王孙氏不知怎么突然喘不上来,想喊又叫不出声,蹬倒了床头的水缸。王傻子醒来,喊着娘醒醒,娘醒醒。王孙氏抱着他挣扎了一会,活过来了。她哭着说我不能走啊,我放不下我的傻儿子啊。王孙氏喃喃说着苦生还没摸过女人啊,苦生还没摸过女人啊。
两个人抱头痛哭。
那天夜里,雷电交加,暴雨如注。
现在王傻子也盖上房子了。他傻兮兮地说着感谢洪水感谢大队感谢------。说得曹东风他们心里凄凄惶惶的,不是滋味。
两个人没有马上走,拿着铁锨帮着王傻子和起沙灰来。一旁的建筑工人大部分是附近村里的劳力,也有小李庄的几个闲散人员,他们看到这样的情形,在那里沉默着。
刘青松和曹东风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两个人沿着河边的小路走着,谁也不说话。朦胧夜色中,两个人看见王远家灰色的矮小的房子。河边不时传来哗哗的水声和妇女的嬉笑声,她们开始洗澡了。
5、
王远找到曹东风,说镇上要派一个宣传团来村里进行灾后慰问演出,让他准备一下。曹东风问是什么样的宣传团?王远说我也不知道,可能规模不是很大,你在大队部喇叭里广播广播,让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到乡场上去看就行了。曹东风说那好办,关键是咱们是不是要接待?王远说那肯定是要接待的,就在大队部吧,演出之前你到镇上的饭店要几个菜。曹东风说行,我这就去办了。
王远前脚刚走,刘青松就到了,他来和曹东风商量砖厂开工的事情。曹东风递给刘青松一颗烟,说先把砖厂的事放一放,村里又来事了。刘青松说什么事?
刚才王远说镇上要来慰问演出。
什么宣传团,又搞形式,这洪水还没过去几天,上边又来扰民了,李书记也真是!
曹东风猛吸了口烟,说你别乱说,这说不准是谁要搞的,也不一定就是李书记。
刘青松不说话,看曹东风院子里的两只鸡在那里踩蛋。大公鸡咯咯叫着在院子里猛追一只小母鸡,小母鸡满院子跑,最终还是逃不过,给踩上了。大公鸡发出一种欢快的叫声,从小母鸡的背上跳下来,小母鸡在地上趴了半天才摇摇晃晃站起来。
曹东风看着刘青松发愣的样子在那里笑。
刘青松说这鸡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曹东风说还有比这更快的呢。
刘青松看着他,没明白什么意思。
曹东风只是笑,不说话。
刘青松说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刘小妹又不在家,说说嘛。
曹东风说我还要到镇上去,你要是想听就和我一起去,咱们路上说。
刘青松笑笑:你呀,狡猾狡猾的,去就去,反正也没有什么事情。
小李镇在小李庄的正西。很近。两个人也没有骑车,抄的近路,在田间小路上慢悠悠地走着。
田野里的春玉米已经出了天缨,正是授粉的时节。许多人在那里忙碌着。
两人路过一片洼地,看见一个个子矮小的女人,刘青松想了半天没有想出来是谁。
曹东风指着地里劳作的的女人说,知道这个女的是谁吗?她就是王远的远房侄媳。刘青松说我说怎么没见过她,她怎么在咱村了?这地是她的吗?曹东风笑笑,这地是王远的,他今年多包了两亩地。这女的是小王庄的,丈夫三年前死于车祸,后来公婆又相继死掉了,她不愿意在小王庄呆,带着两个孩子到咱庄来了,听说王远把她的户口落了。
刘青松说有这事?户口说落就落了?
曹东风说我要给你说的事就和这个女人有关。
这个叫翠香的女人那天领着孩子到王远家时,我正好在和他商量砖厂分红的事情。她的年龄有三十多岁,半老徐娘了。她见到王远就哭哭啼啼的,让两个孩子跪着叫舅舅。
我跟王远说我先走了。
王远在门口对我说这是他的一个远方亲戚,要在村里落户,别往外说。
我点点头,出来了。
那天李秀英不在家,回娘家了。
到了傍晚的时候,我去给王远送钱。这种事情在白天不好做的,我本来想让刘小妹去送,她不愿意去,说看见李秀英就恶心。我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去,一万块钱呢。
王远屋里亮着灯,大门是虚掩着的。我又不能叫,趴在门缝里看王远在不在。结果就看见他抱着那个女人翠香在那里亲热,我脑袋大了,想走,却又想看。王远胆子够大的,在堂屋里就把她放倒了,翠香发出叫声,王远却突然停下来,前后就一会的工夫。我偷偷退出来,在回去的路上遇到刚从娘家回来的李秀英,就把钱交给她了。这是在我刚开始干砖厂时候的事,好几年了。现在翠香和两个女儿住在村西,原先大队部盖的看树林的闲房。除了下地干活,平时不大出来。
刘青松听得呆了。
镇子不大,街道很宽敞,也很干净。两个人在镇政府转了一圈,在橱窗里看见关于树立好支书典型的通知。
刘青松说演出会不会和这个有关?
曹东风说可能吧,王远当了这么多年的先进,也该宣传宣传了。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726

主题

7323

回帖

5966

积分

网站编辑

海盗船长

积分
5966
 楼主| 发表于 2005-5-28 14:42: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1、
雨季一过,砖厂就要开工了。
刘青松提前两天贴出了砖厂开工的通知,让原先在砖厂做活的出窑师傅作好准备。曹东风在喇叭上广播砖厂要重新招人,第二天一大早砖厂办公室里便挤满了人,刘青松和刘小妹忙得不得了。
翠香也来报名了。刘青松很吃惊,犹豫了半天,不敢答应。翠香红着眼睛,说俺是想来砖厂好好做工的,两个孩子要上学,俺想挣点钱,请你们批准吧。说完在那里嘤嘤地哭。刘青松看看刘小妹,刘小妹眼睛红红的,说答应她吧,怪可怜的。刘青松就在用工薄上写下了翠香两个字。
下午,曹东风到砖厂来,问刘青松,我听刘小妹说翠香来报名做活了?
刘青松说对呀,怎么了?
曹东风说没什么,我听刘小妹说了以后,觉得有些不妥,就去征求王远的意见,他没表态。
刘青松骂了声娘,说这也用问他,翠香可是个大活人!
曹东风笑笑,做事要谨慎,多问问没有错,既然他不表态,我们答应也没有什么问题,翠香毕竟是他的亲戚啊。
刘青松气得不行,说那明天就开工了?
曹东风说人齐了就开吧,反正料也备足了。
愣了一会儿,曹东风问王傻子来报名了吗?
刘青松说没有啊,干什么?
曹东风说那还有没有名额了?
说有就有。
今晚上咱俩一起去他家,问问他愿不愿意来看厂?他家太困难了。
刘青松愣了一会儿,笑了,说行,晚上去。
王傻子家屋里黑着灯,娘俩在院子里乘凉。两个人推开大门进来,王傻子看见他们俩,赶紧去屋里倒水。刘青松问怎么不点灯?王孙氏说电费太贵,不敢用。刘青松不吱声。
曹东风问王傻子,愿不愿意到砖厂做活?王傻子说本来要去报名的,怕你们不要,又没去。曹东风说你可以去看厂子,不用常呆在那里。王傻子说真的?曹东风笑了,说你在夜里要多去几趟,白天可以少去。王傻子说夜里我可以呆在厂子里。刘青松说那就行,就这么说定了,你明天开始来砖厂做活。
王傻子和王孙氏连声说着给政府添麻烦了,感谢政府感谢大队。
两个人走出王傻子家,天已经黑透了,村子一片寂静,谁家的电视机开得很大,正在播放《焦点访谈》。
刘青松吐了口长气,说东风你想的够毒的,如果翠香不来报名,你还让王傻子来做活吗?曹东风不说话,过了一会儿说你呀,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我不光是为了促成他们的好事,还想为翠香这个女人也为村里做点事。
刘青松说为村里?
怎么你还不相信我?
不是,只是担心,你别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我在等待时机,到时候你就明白我的苦心了。
2、
砖厂开工了。
第一批砖坯全部进了窑,师傅把窑火烧得旺旺的,刘青松焦心地等待着第一批红砖出窑。砖坯坊最忙,小推车装满了土和煤灰来来往往,搅拌机发出轰隆轰隆的响声,几个年轻的女孩子熟练得操作着切砖机。刘青松注意看了看在一旁给搅拌机加水的翠香,她热得满头大汗,头发随意地用手绢扎起来,一绺青丝粘在额前,贴身的白衬衫被汗水浸湿了,紧紧粘在身上。刘青松不敢多看,回办公室了。
天气出奇地热。
刘小妹在那里低着头织着一件毛衣。
刘青松看看她,说你也不嫌热,我现在看见带毛的东西就浑身热得难受。
刘小妹抬起头,笑着说你不看见它们也嫌热,现在这年头你们男人还不如我们女人能吃苦,你看咱们砖厂里做工的,还不是女人多,连人家翠香都来砖厂做活了。
刘青松笑着说男人们都在干大事呢,像你们家东风,不是整天忙吗?刘小妹说他还不是瞎忙,没有一件是为自各儿的,瞎忙活。刘青松不做声,问刘小妹东风今天干什么去了?一天没见他人影。
刘小妹停下手中的活,看着窗外,说谁知道,兴许又在大队部和吴计划李春花他们打牌了。
刘青松顺着刘小妹的眼光向外望,看见两只狗在那里追咬,来了兴致,不想两只狗一会儿连在了一起,在那里苟且。刘青松不自在起来,看看刘小妹。刘小妹红着脸说这天真够热的,又埋头织毛衣了。
王傻子一头闯进来,说堵窑了,让刘青松赶快去看看。刘青松一听这话脑袋大了,赶紧往砖窑跑。刘小妹也着急起来,去大队部喊曹东风了。
砖窑围满了人,出窑的几个师傅在那里急得满头大汗。大家看见刘青松,都给他让道。刘青松看见砖窑在往外冒着浓烟,烟囱里冒着火苗。问怎么堵窑了?没有人答话。年纪最大的大头师傅说是砖坯煤灰太多,引燃了。刘青松说那现在怎么办?大头说把砖坯清出来,可现在烟太浓,怕要伤人,不能进窑。刘青松问能不能把火熄了?大头说已经停止加火了。
曹东风急匆匆跑来,满头是汗。他看见这么多人围在砖窑就发火了,说你们都围在这里干什么?他指着砖坯坊的人大声说你们还不去做活?在这里看什么热闹!
刘青松这才注意到砖坯坊里就只剩下翠香一个人在那里忙活了,机器还在轰隆轰隆地叫着。
曹东风从大头师傅的肩头拿过一条毛巾,在水缸里湿了,捂着嘴跑进砖窑,把砖窑的几个进风口堵上了。
几个师傅上了窑顶,从烟囱口里倒水,浓烟小起来,渐渐灭了。
曹东风指挥着出窑的人往外清砖坯,刘青松满脸通红地站在那里。和曹东风比起来,他太缺少经验了。
曹东风看出他的尴尬,拍拍刘青松的肩膀说,你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当然没有经验,以后就好多了,我毕竟干了好几年了,经过几次堵窑的事。
刘青松说没想到开工第一天就碰到这样的事情,真是倒霉透了。
曹东风没说什么,看看砖坯坊恢复了做活,对刘青松说把不合格的砖坯全部废掉吧,重新做,今天晚上再添一窑新砖坯。
刘青松点点头。
3、
乡场上人很多。全村的人差不多都集中在那里,反正是大热天没地方去,乡场上还凉快些,又可以看演出,还有戏听,大伙索性都来这里了。
两支二百瓦的白帜灯高高悬在临时搭建的舞台两边,发出耀眼的光芒。几个小孩子在人群里面穿来穿去,不时地跑到后台去看在那里化妆的演员,发出一些刺耳的欢呼声。
宣传团和村里几个干部在台上忙活着,计生员兼电工的吴计划忙得满脸是汗。曹东风和王远站在离舞台不远的地方在谈论着什么。
七点钟,演出开始了。
妇女主任李春花抹着浓妆出现在舞台,人群里发出一阵哄笑声。李春花用一口蹩脚的本地普通话说:
乡亲们,父老兄妹们,今天镇文化宣传团来我们村演出,让我们鼓掌欢迎。
下面响起哩哩啦啦的掌声。
李春花红了脸,看看台下的王远,继续说,下面请王支书上台讲话。
王远快步走上台,从李春花手里接过话筒,用他那低沉浑厚的嗓音说,乡亲们,我们村遭受了严重的洪水灾害以后,镇上李书记非常关心,亲自到咱村视察灾情,充分体现了上级领导对咱村的关心和重视。今年咱村超额完成了镇里交给我们的公粮任务,计划生育工作获得镇里领导好评,没有出现一个超生现象。咱村的各项工作任务圆满完成,产生了新的村领导班子。为充分表达上级领导对咱村的关心,李书记特意安排了今天晚上的慰问演出,大家一定要安下心来看完镇艺术家们的表演,不辜负上级领导的希望。下面我们欢迎艺术家们演出。
王远走下台来,一头的汗。
演出正式开始。
先是地方戏柳琴表演,吸引了不少掌声。接着是京剧名段选唱。听完了这些,王远就走了,他对曹东风说有点事,这边的事情你照应一下。
曹东风说行。他在心里嘀咕着王远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好的演出怎么不看了?这样想着,看见一个小白脸拿着快板走上台来,慢声细气地说,乡亲们,我现在给大家唱的快板是我们团集体创作的,歌颂的是咱村的好书记王远。
他话音未落,下面发出一阵笑声。
曹东风心说怪不得王远走得这么早,原来是------
台上的小白脸唱起了快板,底下的人开始起哄。曹东风作了个手势,想制止,有人走开了,边走边说回家抱孩子去!转眼间,乡场上的人变得七零八落。
台上的白面书生不知道怎么回事,底气不足地在那里继续唱着,快板也渐渐乱了方寸。曹东风仔细听了听唱词,除了有些虚的东西太多,写的还真不错,把王远十几年来为村里做的大大小小的事全罗列出来了,包括他早年带头为村里修的水渠和建的砖厂,以及前年筹划的果园和苇塘。可是乡亲们为什么这么反感呢?
曹东风找来吴计划和李春花,告诉他们自己有点不舒服,就去砖厂找刘青松去了。
4、
砖厂一片寂静。
刘青松一个人蹲在办公室前,抽着烟。他没有开灯,燃烧的烟头在黑夜里看上去像一个萤火虫,发出暗红色的光芒。刘青松平时不大能抽,身上也不带烟,今天这是怎么了?曹东风放慢了脚步,还是被刘青松听到了,他说你才来,窑都出过了。他站起来,掐掉了烟。
曹东风说砖怎么样?
刘青松说挺好的。
两个人又蹲下来。
刘青松问演出怎么样?
曹东风笑笑,说没想到王远还会这一手!
刘青松不明白,问哪一手?
你知道今天的演出主题是什么吗?是歌颂王远!我都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这不是自找难堪吗?就咱村那些人,本来就对村干部有看法,现在好了,他在那里歌颂起自己来了。
愣了一会儿,曹东风说也不知道李书记是怎么回事,他到底知不知道咱村的情况,他老在那里表扬王远,就不怕老百姓腻歪?
砖坯坊走来一个人,晃动着高大的身板,手里拿着一把铁锹。王傻子来看砖厂了。刘青松和曹东风都不说话,安静地在那里蹲着。
王傻子看见他们俩,站住了,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曹东风小声问刘青松:你有没有给他提翠香的事?刘青松说还没有,这事不急吧。曹东风说还是提提吧,免得夜长梦多。
刘青松叫了声苦生。
王傻子走过来:有事?
曹东风说你先别巡厂,咱们说说话。
王傻子蹲下来。
刘青松又点了颗烟,扔给王傻子,王傻子直摆手,说不吸不吸。
曹东风说吸吧吸吧,平时也难得见你舍得抽一口,你们不像我,最近老对烟过敏。
王傻子接过来,刘青松给他点上。
曹东风拉拉刘青松的胳膊,说你说吧。
刘青松说还是你来说好。
曹东风笑笑,那我就做一回月下老人了。转过脸来问王傻子,还想不想找女人。
王傻子低着头,不说话。过了半晌,才慢吞吞地说,哪个不想女人啊,半夜里翻来覆去的,想的就是女人。可咱这样的,谁能看上?王傻子叹了口气。
曹东风说倒是有一个合适的,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王傻子说愿意,怎么不愿意?只要人好,不嫌弃咱,丑俊都无所谓,是个女人就行。
曹东风和刘青松都笑起来,说王傻子你急也不能急成这样啊。
王傻子说你们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啊,我想女人都想几十年了。
曹东风对王傻子说你看翠香这人怎么样?
王傻子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刘青松看到王傻子发呆的样子,说你不愿意?
王傻子说不是,我没想到会是她。听说她是王支书家的一个亲戚,人又俊,我想也不敢想,人家肯定不会愿意。
曹东风说也不一定,我们先看看你的意思,你愿意了我们再来想办法弄成不就行了。
王傻子感激得不得了,说只要人家愿意我没有问题。
刘青松说还有孩子呢。
王傻子说我就喜欢孩子。
曹东风又笑起来,说就这么说定了吧,你把砖厂的事做好,注意防盗。
王傻子答应着,起身走了。
刘青松问曹东风这事能行吗?
曹东风说可能不会太顺利,我们去试试,我觉着能成。要知道这可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说媒啊。
5、
自从砖厂开工以后,刘青松差不多就以厂为家了,即便是回家也都是在12点以后。时间久了,连在村里游逛的狗都熟悉了他的脚步,不再虚张声势地叫唤。刘青松自家的羊也习惯了他半夜推门的声音,咩咩轻轻唤着主人的归来。有时候刘青松还会碰到在村子里夜游的人,他们或者拿着锄头去锄地或者担着水桶去挑水。刘青松不敢叫他们,这些夜游的人很怪,如果你叫了或者碰到他们把他们惊醒,他们就会魂魄飞散,再也不能醒来了。他们在夜游的时候是没有知觉的,在夜游中锄完了地挑满水缸以后他们会自己回去接着睡觉,第二天你再问他们夜里做过的事情他们是不知道的。刘青松把这些事情给赵玉秀说了,赵玉秀就会吓得不得了,给刘青松留着门也胆战心惊的,生怕哪个夜游的人半夜里推门进来了。
赵玉秀常常抱怨刘青松,说还不如不回来呢,回来得这么晚,连我们娘俩都睡不好。
刘青松说不回来能行?你就不想我?刘青松坏坏地笑。
赵玉秀说谁想你啊,快去洗洗身子,一身的汗臭味,难闻死了。边说边往一边推刘青松。
刘青松看看在一旁熟睡的虎子,去冲澡了。
赵玉秀感觉刘青松最近越来越没有力量了。以前他总是凶而快地进入,能够始终如一的温柔与猛烈,时间上也掌握得非常好,每一次赵玉秀都能得到高潮。可现在刘青松越来越显得力不从心了,节奏也慢的多。赵玉秀不好意思说出来,就问刘青松最近是不是感到不太舒服?刘青松说没有啊,没有感觉。赵玉秀红着脸说那你最近感觉好吗?刘青松不吱声,过了半天说感觉没有劲头了。赵玉秀警觉地坐起身来,说你是不是开始讨厌我了?刘青松说你神经什么?没有的事,是我自己感觉不太舒服,可能是最近太累了。赵玉秀说你看这个砖厂把你弄的------她还想说什么,没有说出来。等刘青松快睡着了,赵玉秀突然说明天你弄几个鸡蛋喝喝,那样也许好些。刘青松迷迷糊糊地应着,说等明天我们该去看苗苗了,她在她小姨家想咱们了吧。赵玉秀说你还有脸说呢,苗苗在她姨家都呆了快两年了,再不抱回来怕是不认你这个爹了。
刘青松说去!明天我就把她抱来,不管他什么计划生育了。
赵玉秀不做声,她知道刘青松只是在嘴上硬,他从来没干过一件出格的事情。这事如果跟吴计划说说,再给他送一点钱,弄一个准生证估计问题不大,可刘青松不愿意做。赵玉秀早打算好了,家里喂的那头架子猪已经长膘了,等把它卖了以后,想办法给苗苗办一个户口,不然今后孩子上学都是个问题。
赵玉秀摸着男人的身体,在黑暗中幽幽叹了口气。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88

主题

907

回帖

1331

积分

金牌会员

积分
1331
发表于 2005-5-29 20:17:00 | 显示全部楼层
太长了,没有工夫看完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726

主题

7323

回帖

5966

积分

网站编辑

海盗船长

积分
5966
 楼主| 发表于 2005-6-1 11:00: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1、



这节气也真是怪,夏日持续高温的天气忽然在立秋这一天降下来了,天气变得特别凉爽起来。

王远到镇上福利院去,正碰上镇一中的学生在那里打扫卫生,一院子的尘土飞扬。王远想这些孩子总是这么毛躁,即便是在做好事也让人皱眉头。他到福利院值班室找了一个水桶,叮嘱孩子们先洒些水,那样地面就会变得潮湿起来了。学生中有几个是小李庄的孩子,见了王远都在腼腆地呼噜着什么。刘青松的侄子刘非平,看样子是这些孩子们的头儿,他不停地在那里指挥这指挥那的。

王远去看一个叫李是凡的老人,他是镇上退下来的老书记。先前一直在部队上,参加过抗美援朝,后来转到地方上来作了书记。他从小就是个讨饭的孤儿,吃小李庄的百家饭长大的。和美国人打仗的时候被炸弹伤了下体,睾丸炸没了,一辈子没结过婚,一个人过活。退下来以后要求到福利院继续工作,作了五年的名誉院长,后来便留在这里安度晚年了。

老人并不寂寞,时常有镇上的人包括李书记来看望他。王远也是隔三差五地来和他聊聊天。老人干了一辈子革命,到老也保留着一个军人的本色。眼不花耳不聋,每天读书看报听广播看电视,还经常写一些建议给县上和镇上的领导,积极地参政议政。

老人很愿意和王远聊天,听他讲村里的大事小事,发表自己的意见。

王远抱怨现在的村官不好当。老人总是劝他为老百姓做事要心诚心正,不要耍花点子耍滑头,要为老百姓办实事办好事,尤其要管好自己的手,千万不要手长,要老百姓的东西是要被他们戳脊梁骨的。

王远知道老人是老革命,年纪大了,难免会钻牛角尖跟现在的种种不习惯怄气。他劝老人想开一点,不要那么死板,社会在变化,时代不同了。

老人听到这话时总要绷起脸来,后来听得多了便把王远的话当成对自己的关心,不再计较了。

    王远在老人那里呆上两三个钟头就走了,以前自己有空的时候还经常和老人喝上两盅,现在他也渐渐没有那个心思了。村里的事情很多,张家长李家短的,虽然有曹东风他们,可村里人还是愿意请他去了断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知道自己年纪大了,村里年轻人多了,有许多人对自己有意见有看法,包括刘青松他们,都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前两年还有人给镇上李书记写过匿名信,说他贪污,在村里横行霸道,被李书记给挡了。成天想着这些事情,心累啊。

他走到福利院大门口,看见那些学生们还没有走,在那里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的。刘非平看见他过来,叫了声叔。王远问他几年级?他说高三了。王远说那明年就要高考了,现在可要抓紧时间学习啊,争取作咱村第一个大学生。刘非平答应着。

王远走了,突然又转回来喊刘非平的小名,说平原,我知道你的文章写得好,还在省报上登过,连李书记都知道,你会不会写稿子啊?刘非平问什么稿子?王远笑笑,说就是写写咱村的情况吧,修水利建砖厂之类的,汇报工作吧。刘非平说是想在报上登吗?王远说那当然了。刘非平说你说的是新闻通讯,我们已经学过了,只要有材料,可以写。王远说那太好了,你放学了到大队部去,咱们商议商议。刘非平说行,放学了我就去。

王远乐呵呵地走了。



2、



    王远没想到自己的两个儿子会和刘秋明打架。

刘秋明是小李庄的“识字人”。早年毕业于县上的初等师范,是当年初等师范的高材生,本来是要留在县城里教书的,因为解放前他家是地主,毕业时赶上文化大革命,给红卫兵打折了腿,留校的事便黄了。

文化大革命结束以后,刘秋明回到村里,一直在村上的小学教书。课余喜欢习武弄拳,脾气暴躁得很。后来和小学校里的一个叫蔡琴的上海知青谈起了恋爱,那个俊俏的姑娘看中了刘秋明的人品和才华,落实政策后两个人结了婚,生了一个女娃,小日子过得也算滋润。

刘秋明是村子里唯一一个在早晨跑步的人,跑步的时候他那条跛腿一跳一跳的,就像一只断了腿的青蛙。村里的人不理解他的不辞辛苦的“操练”,说闲着没事还不如去地里做点活呢!

刘秋明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不大和村里人说话,有人因此说他太傲气,不能和广大劳动人民打成一片,骨子里还是一个小地主。特别是王远的两个儿子,平时在村子里喳喳呼呼,眼里哪里能容下看不上自己的人,对他们的邻居刘秋明傲而吧唧的样子早已是嫉恨在心了。

这一次,王远的小儿子改造院墙,故意往刘秋明那里靠了靠,原先留出的走水的羊口变窄了。性情暴躁的刘秋明自然看不上眼,骂了句娘的欺负人欺到家门口了!抄起家伙就站到大门口了。八十多岁的老爷子急得不得了,在那里直拿拐棍戳他,劝他忍着点,吃点小亏不算什么,人活一世那有不吃亏的?可刘秋明听不进去,他说娘的我受够了,共产党冤枉我,让我在这个破地方呆一辈子,难道还要受两个兔崽子的气不成?

王远的两个儿子更来劲了,既然你刘秋明要拼命,那我们就奉陪喽。哥俩都拿着铡刀,和刘秋明拉开了阵势。

村子远近的人想不到平日里默默无闻的刘秋明敢这么拼命,都赶来看热闹。看到杀气腾腾的阵势,许多人抱起孩子躲得远远的,替刘秋明捏了把汗,俗语说好汉难敌二手,他一个人能对付得了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吗?

天已近黄昏,残阳射出血样的光芒,村里静极了,能听见风吹树叶的哗哗声。几只互相追逐的母鸡在很远的地方发出咯咯咯咯的叫声。

刘秋明紧握着手里的钢叉,怒目圆睁,喘着粗气。

有几个胆大的提心吊胆劝说着两家人消消火,别出了人命。这一劝更加激怒了双方,刘秋明喘息着说你们一边去,别让血脏了衣服。说着手里的钢叉就出去了。王家老二举起铡刀去挡,老大挥起铡刀拦腰砍来。

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哎呀!以为刘秋明要被铡刀砍中了,都闭上了眼睛。

刚从小学校下课回来的刘秋明的妻子蔡琴恰好看到了这一幕,吓得晕了过去。

哪知刘秋明只是虚晃一招,他一晃身子轻轻躲过老大恶狠狠的铡刀,一个箭步跨向前,钢叉直奔王家老二而去。老二那里料到刘秋明有如此的拳术,早已慌了手脚,情急之余,扔掉铡刀,往后倒去。他躲得还算利索,钢叉错过胸部落在了大腿内侧。王家老二吓得满头大汗,坐在地上。

老大红了眼睛,大叫着挥起铡刀横扫向刘秋明下体。刘秋明冷笑一声,手腕一抖,身子往下一蹲,钢叉直奔铡刀而去。只听见喀嚓一声,钢叉卡住了来势凶猛的铡刀。

这时,王远到了。他叫了声:你们都给我住手。

双方停了下来。

刘秋明看着脸上毫无表情的王远,依然很愤概地紧紧攥着钢叉。

王家兄弟叫了声爹。王远一句话没说,上去就给了弟兄两个啪啪两巴掌,两个人的眼前便冒起了星花。王远觉得手心火辣辣地疼起来。



3、



晚上,刘秋明和妻子蔡琴吃着晚饭,听见有人在外面叫着他的名字。蔡琴紧张起来,说会不会是王家兄弟找茬来了?刘秋明说他们敢!说着拿起钢叉去开门。

王远一个人站在大门外,对刘秋明说大兄弟我来给你赔礼道歉了。刘秋明没想到他会到家里来,一脸的不高兴。

王远说秋明兄弟你是个知书达理的人,不要和我那两个狗屁不通的儿子计较啊。

刘秋明叹了口气,说王支书你进来说话吧。

两个人进了屋,蔡琴收拾收拾饭桌,给他们沏了壶茶,抱起孩子到里屋去了。

刘秋明给王远让烟,王远摆摆手,说早就不吸了,这个东西伤人伤得厉害,你最好也不要抽得太凶了。刘秋明听了这话觉得胸口暖暖的,说我平时也难得吸一口,有客人才让让。

王远说我那两个儿子从小缺少管教,你能替我教育教育他们,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刘秋明眼睛红了,他说也不能全怪他们,今天怨我,我这人你也知道,脾气不好。虽然是个读书人,可没有一点读书人的样子。

王远喝了口茶,说都是文化大革命闹的,耽误了你的前程,要不你哪能在这个小地方呆啊。

刘秋明没说什么,叹息了一声:命啊!都是命!

    两个人聊得很晚。王远从刘秋明家出来时,已经是漫天的繁星了。不知名的秋虫在院子角落里起劲叫唤着入秋的闷热和烦躁。王远想这天怕是要下雨了!

回到家里,李秀英和两个儿子在那里唉声叹气。听见王远进来,李秀英哭起来,边哭边叫唤着:我们这是遭了什么算计啊------

王远说你哭什么,让别人听见了你以为好看啊!

李秀英停止哭声,说你就不能给两个孩子撑腰?受了人家欺负还要挨自己老子的巴掌,这是哪门子道理啊。

王远看看两个垂头丧气的儿子,呵斥道:刘秋明那样的人你们也敢惹?你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各儿有没有那个本事!

大儿子不服气地说,他刘秋明不就是一个小学教师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值得你那么怕?

王远说你懂个屁!刘秋明是个什么人?他能文能武的,对付你们俩还不是轻巧得很。他的笔杆子在全镇都是有名的,你们不怕他我还怕他呢!

弟兄两个都不言语了。

这天夜里,刘秋明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得要出什么事似的。到了后半夜,他听到外面有噼里啪啦的声音,下雨了。他摇醒身边的蔡琴,说下雨了。

蔡琴迷迷糊糊地坐起来,说院子里还有衣服呢,我去收拾收拾。刘秋明说我去吧。蔡琴按住他,起身去收拾院里的东西了。

院子里的灯亮起来时,蔡琴忽然发出一声叫喊:秋明快来,有贼!

刘秋明脑袋一瞢,跃身而起,他听见蔡琴一声惨叫:娘耶------就没有声音了。刘秋明赶到院子里,看见蔡琴蹲在地上,抱着头,血水汹涌而出,满身都是。刘秋明大叫了声琴,抱住了她。

一个黑影正翻墙而过,刘秋明眼疾手快,顺手拣起地上一块砖,扔了出去。砖头砸在那人的屁股上,应声跌落到王家老大院子里。刘秋明想越墙去追,被蔡琴拽住衣角:快送我去医院!

刘秋明抱起蔡琴,朝镇医院飞奔而去。附近有几家听到了响声,灯光零星亮了起来。

蔡琴的头缝了几十针,还要输血。医生说她的头是被人用钝器击伤的,可能是石头。刘秋明说会不会是砖头啊?医生说有可能,她的头部伤口呈三角形,很像是被砖头所伤。刘秋明脑袋里闪过自己拣起的那块砖头,当时觉得上面有粘呼呼的东西,肯定是蔡琴的血,这块砖头可是重要的证据啊。

刘秋明交代了蔡琴一声,就往家里跑去。哪里还有砖头的影子?周围刚刚安静下来,刘秋明看看王家兄弟的房子,死一般寂静。他抱起熟睡的孩子回到医院。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726

主题

7323

回帖

5966

积分

网站编辑

海盗船长

积分
5966
 楼主| 发表于 2005-6-1 11:08: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1、



    村东苇塘里苇子长得正旺。曹东风捏着一卷报纸匆匆忙忙向砖厂走来,他听着苇叶拔节的吱嘎声,吸着苇塘散发出来的清香味道,心里想等冬至的时候,这满塘的苇子就要芦花漫天飞了。那时节最欢喜的自然是李麻子,看了一年的苇塘终于要丰收了,他心里自然喜滋滋的。

李麻子是村子里出了名的懒汉,不愿意种田,也不愿意做事,成天在村子里闲逛。他自小没了爹娘,又没有家口,一个人吃饱全家人不饿。老村长在位的时候,也不知道好吃懒做的李麻子从哪里弄来的钱,把十余亩苇塘承包了去。苇子的生命力极强,不断地发出新芽,面积越来越大了。

李麻子承包的期限也快到了,曹东风琢磨着这苇塘是不是还要让李麻子继续承包下去。他太懒了。除了承包苇塘还能干什么?

砖厂算是稳定下来了,刘青松已经熟悉了各种各样的事务。就是刘小妹忙了点,她要应付不断来提货拉砖的车辆,还有帐目,这些工作刘青松是怎么也不肯接的。

刘青松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打着瞌睡。曹东风从外面拽了根草叶,挠刘青松的耳朵。刘青松发出哼哼的叫声,用手打自己的脸。曹东风继续挠,刘青松终于睁开了惺忪的眼睛,看见曹东风一脸的坏笑,问:啥事?曹东风说好事,你们家非平干的好事!刘青松不明白他的话,瞪着眼睛:到底啥事?非平又惹事了?曹东风笑笑:没有,是好事,他写咱村的文章在省报上发表了。什么?刘青松不相信。他拿过报纸:我看看,这小子写的什么?

文章的题目是“为民服务落在实处”,副标题是“枣腾市小李庄党支部扎实为民做好事”,署名“本报通讯员刘非平”。文章不算太长,但位置很显著。内文说的是小李庄党支部为民服务广修水利,大办乡镇企业,为民致富创造门路等。刘青松急急地浏览完,说这小子自己肯定不知道这些事情,我平时也没有给他说过,他怎么写出来的?

曹东风笑笑,还会有谁啊,王远呗!你没见都是写的党支部吗,没有村委会的一点事。

刘青松皱起了眉头。

   

制坯坊传来嬉笑声,还有人唱起了歌。是翠香的声音,她的嗓子很甜,大家时常怂恿她唱一嗓子,她唱的是沂蒙山小调,这些小调从她的嗓子里唱出来就别有一番韵味了。王傻子喜欢蹲在制坯坊里,看大家忙碌,有时候盯住翠香,那眼光就有些放肆了。大家看见他的样子,就笑。翠香也只当没看见。有人鼓动王傻子唱一个,王傻子慌得直摆手,连声说唱不了唱不了。大家起劲说,王傻子便急匆匆跑了。惹来一片笑声。



2、



曹东风和刘青松说起村东的苇塘。

曹东风说到年底李麻子的承包年限就要到期了,苇塘怎么办?

刘青松说你看还有谁能干?

不是有谁能干,是李麻子放不放。他若不放,我们是不是要他添一些承包费?这苇子的价格眼见着一年一年地往上涨,苇塘的面积越来越大,村里的其他人早就有意见了。

你有意见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麻子这样的人,肯定宁愿多出钱也不会放掉苇塘的,还是让他包吧,他也挺可怜的。他和孟疯子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

曹东风不说话了。

    李麻子和孟疯子有一腿,这在村子里是家喻户晓的事。



孟疯子真名叫孟美丽,原先是不疯的,只是有时候神志不大清醒。年轻的时候在村子里是招人的一朵花,后来嫁到邻村小王庄王家。

想不到的是,洞房之夜孟美丽被王家小子打的半死,说是没有见红。王家退了婚,那以后,孟美丽彻底变得疯疯癫癫,半夜里时常在村子里光着身子奔跑,大白天说着种种难以启齿的话。孟美丽成了孟疯子。

   

一个寒冷的清晨,早起拾粪的老村长在村里溜达,在乡场上看见一个裸着下身的女人静静地躺在一堆麦秸垛旁,身子底下有一团团的血块。

老村长吓的腿直打颤。大着胆子走近一点,仿佛又听见一个细细的哭声,那是一个生了一半正在哇哇啼哭的婴儿!躺着的女人是孟疯子!孟疯子生了一个孩子!老村长边跑边喊,他要去叫村妇女主任李春花,她是村里的接生婆。

李春花还没起,听见有人砸门,急急惶惶爬起来,念叨着也没听说谁家媳妇要生啊,大清早的谁这么急?看见来的是老村长,吃惊得不得了,还没开口呢,老村长就前言不搭后语的喊着:生了,生了。

李春花问谁生了?

老村长说是孟疯子,你快去,在乡场上,去晚了恐怕就完了。

李春花嘴张得大大的,半天没合拢。

老村长拉起她就往乡场上奔。等他们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跑到乡场上,却看见孟疯子自己站了起来,怀里抱着一个光着身子哇哇啼哭的婴儿。

李春花脱下自己的外套,上去给孟疯子和孩子披上。嘴里嘟囔着是个男孩是个男孩。

孟疯子微微笑着。她的样子一点不像一个疯疯癫癫的人。

老村长呆呆地看着孟疯子和她怀里的孩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孩子让孟疯子的哥哥孟天成喂养了。现在已经念小学一年级了。他时常和其他小孩子一起跟在孟疯子的身后,喊着:疯子疯子疯子------

他不知道那个被他喊着疯子的人是他的亲生母亲。

后来,有人说曾经看见李麻子在深夜爬进孟疯子的草屋。



3、



翠香进来,手里拿着个瓷茶缸,红着脸说茶水带少了,来倒点水。曹东风说水要多带点,这么热的天。翠香说也不是,是他们抢我的水喝。曹东风笑了,谁这么大的胆子?翠香没吱声,倒完水走了。

刘青松说翠香这段时间老到办公室来。

曹东风故意作出一副惊奇的样子来:真的?你给她说没说王傻子的事情?刘青松说还没有。那她到办公室来干什么?曹东风看着刘青松,一副暧昧的表情。

你别这么看我,我可没有干什么。

曹东风笑了,我也没说你干什么啊。他点了颗烟,又递给刘青松一颗,说咱们出去走走。

    两个人出了办公室,向砖窑走去。

几个师傅刚刚出完窑,在那里抽着烟聊天,说着今年的天气和收成,感叹着世道人心和自己遇到的苦楚难处。他们偶尔聊起一些国家大事,从新闻联播上看到的某某领导人以及有关他们的一些传闻,大都是胡乱猜测。村里的蜚短流长,东家长李家短村干部的种种传闻等等他们当然也是津津乐道。

他们看见曹东风和刘青松,声音小了下来。曹东风知道有些话只是在他们中间悄悄流传的,他们想听也没法听到。也不介意,跟他们招招手也就走了。

刘青松说我好像听见他们在说王远。

曹东风说你听见了?听见了有什么用?他们还在说我们呢。现在在群众中间流传的东西太多了,有多少人能知道他们的真话?我们的农民太老实了,他们只要有一口饱饭,社会就是再乱,干部就是再腐化,他们也只是在嘴上说一说,不会有什么过火行为的。

刘青松笑着说东风你总是一套一套的。

他们出了砖厂,沿着上山的羊肠小径慢慢走着。玉米出了天缨,开始授粉了。小路太窄,玉米叶子刮着胳膊和脸,火辣辣的疼。

刘青松说眼看这玉米要出穗了,这天再不下雨,玉米怎么灌浆啊?

曹东风说那能怎么办?浇呗!

哪来得钱啊,夏天发了洪水,现在又旱起来,老天爷整人呢,玉米都浇了两次了,粮食又贱,收成还抵不上浇水和追肥的钱呢!农民真苦啊。

是啊,谁都知道农民苦,总理也三番两次地强调要抓好农村工作,要对得起农民,每一次提起农民来,他都是声泪俱下,可实际情况农民还是很苦,为什么?因为中国是农业大国,太大了,国家又必须走强国富民道路,谁先富?农民?可能吗?

曹东风深深吸了口烟,长长地吐出来:现在谁还在为农民着想?就是我们基层的人又怎么样?国家的政策法规传到我们手里不变味的有多少?群众骂我们,我们骂谁?现在我们做点事情有多难!光镇政府的各种各样的摊派和检查,就够我们对付的了!

山不算太高。远远看上去像一个马鞍子,所以便取名马鞍山。以前是荒山野岭,自从承包出去以后,村里人在山上栽上了山楂、酸枣、柿子,现在已经是果树满山坡了。

两个人不知不觉上了山,在山坡上看见一辆轻型摩托车,很奇怪。村里的人没有谁骑这玩艺儿,谁骑着它到山上来了?两个人心里犯着嘀咕。

刘青松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急急的喘息声,给曹东风作了个手势。曹东风笑笑,知道碰上在山上野合的人了。两个人心照不宣地走着。

现在的年轻人喜欢到野外约会,这样的事情他们见得多了,也就不觉得奇怪。从山顶上往下看,小李庄尽收眼底。曹东风出了口长气,说你看咱们小李庄也算是小有规模的大庄了,可咱村的收入在全镇却并不是最好的。个别困难户还吃不上白面馍,咱们这些干部有愧啊。

刘青松说好在还有个砖厂,要不咱村的问题就大了。

曹东风笑笑,你们家刘非平的文章看到的只是表面的东西,砖厂一直在用村里的水田,等把砖厂周围的土地吃完了还有什么可以作原料?砖厂承包给私人以后,一些村民的意见本来就很大,砖厂恐怕没几年的指望了。

刘青松想了想说我倒有个想法,不知行不行得通?

你说说看。

刘青松说等我们的砖厂不能干了,咱们可以把那一片洼地改造成鱼塘,那样不就把砖厂废掉的土地利用起来了吗?

曹东风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说这主意还真不错,现在养殖业挺赚钱的,如果把砖厂改造成鱼塘,面积恐怕有几百亩,肯定赚他一笔。他兴奋地抽起烟来,朝着山下吼了几嗓子。一对衣冠不整的男女从一片玉米地里窜出来,看看曹东风和刘青松,灰溜溜地骑车下山了。

曹东风和刘青松哈哈大笑起来。



4、



刘小妹站在太阳底下发了两车砖,热得不得了,回到办公室就对刘青松发牢骚:你看这天热的,秋狗子真不饶人!这秋后的太阳比夏天还毒!

刘青松笑笑,说你在太阳底下站了几分钟就热成这样,那些砖窑的师傅怎么受?

刘小妹打了盆凉水,拧了条毛巾,一遍遍擦着脸:你倒是挺舒服的,呆在办公室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说起话来也不觉得腰疼。

你们家东风才舒服呢!我是给你们家打工的。

得了吧你,我巴不得你能把我这活接了去,我才不愿意数砖头呢。

那可都是钱呢,你那不是在数砖头,是在数人民币!

刘小妹笑起来,说看你这张嘴,怎么恁会说话!

王傻子嘴里哼着什么,笑嘻嘻地走进来。刘青松问他:有事?王傻子只在那里笑,嘴里呼噜着,听不清在说什么。刘小妹知道王傻子在想翠香,问他:翠香答应你了?王傻子说没呢。刘青松说人家翠香还不知道呢。刘小妹笑起来,问王傻子:那你乐什么?王傻子红了脸,出去了。

刘小妹看着王傻子有些驼的背,自言自语地说王傻子真是怪可怜的,你们不是要给他和翠香张罗么,怎么还不给翠香提啊?

刘青松挠着后背,最近那儿老痒,像是爬上了毛毛虫。他咧着嘴说,这是你们家东风的事情,他不说我怎么好意思给翠香提?刘小妹说你别指望他了,他最近像是丢了魂似的,心不在焉的,你给提提吧,看看翠香的意见,人家不定怎么想呢。说完她就出去了,在门口说我去给翠香说收工以后到办公室来,你在这里等她啊。

刘青松想叫住她,她却大步流星地走了。

刘青松烦躁起来,这本来是女人们的事情,现在却要他一个大老爷们来做,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刘青松注意到翠香最近老到办公室里来,看自己的眼光也是火辣辣的。这个女人不是简简单单的主儿,那眼睛是可以咬人的。刘青松越想越不自在,看看时间,也快下班了,锁上门想走。

翠香来了。她今天穿着一件粉红色的确良衫,很扎人眼。她笑着说你找俺有事情?刘青松也不抬头看她,开了锁,大开着门,慢腾腾给自己冲了杯茶,坐下来,说你要是喝水就自己倒。翠香说不渴,等渴了再喝。她在对面坐下来,看着刘青松。刘青松说也没啥事,这本来是曹东风的主意,已经给王傻子说了,现在想问问你的意见。翠香说什么事情啊?刘青松知道她是在装糊涂,平时看这个女人怪老实的,原来也是这么有心计啊。

刘青松吞吞吐吐地说王傻子这人就是反应慢点,其他没啥不好的,虽然日子紧巴点,可日子是人过的,只要肯吃苦,总会好起来。

翠香脸红起来,过了半天才犹犹豫豫地说,你觉得我们合适吗?

刘青松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以为她觉得委屈,不好说什么,问她:你不愿意?

翠香抬起头来,看着刘青松,脸色变得潮红起来。她突然站起来,一下子扑到刘青松怀里,嘴里喃喃地说着,你要了我吧,你要了我我就嫁给他!

刘青松惊呆了,用力往外推翠香。

翠香紧紧地抱住他,喘着粗气,说要我要我要我。

刘青松有些急,把椅子弄翻了,两个人重重地摔到地上,翠香顺势搂紧了他。



外面的太阳明晃晃的,晒得人眼睛发烫。做工的人早散了,喧闹半天的砖厂只剩下一片可疑的宁静。翠香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潮红的脸上撒满了细细的汗珠。

路上没有人,路过苇塘的时候,翠香看见两只猫从里面蹦出来,发出凄厉的叫声,消失在不远处的玉米地里。她的小屋后面经常听到这种凄厉的叫声,村里的猫在半夜里没完没了的叫春常常让她睡不安生。男人死了都三年多了,炕头上两个不懂事的孩子也已经上学了,自己一个人要照顾两个孩子,的确够艰难的。也该有个男人了。

她哭了起来,泪水无声地落到地上。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726

主题

7323

回帖

5966

积分

网站编辑

海盗船长

积分
5966
 楼主| 发表于 2005-6-1 11:10: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1、
王远和曹东风去看蔡琴。每逢村里谁家碰到不顺心的事情,村里的干部总要去看看,这是小李庄传下来的规矩。这一点王远做得最好,在村里是有口皆碑的。逢丧事时村里还要送花圈,谁家孩子结婚要送喜礼。
曹东风和王远进去的时候,刘秋明在院子里晾衣服。他看见两个人大摇大摆地进来,一脸的不高兴。
曹东风笑着问:嫂子好点了吗?刘秋明勉强笑了一下,说好多了,你们怎么来了?曹东风说王支书来看看嫂子。刘秋明看看王远,没吱声。王远有点尴尬地笑笑,说弟媳受苦了,咱村治安一向很好的,想不到出这种事情。
屋里传来一阵咳嗽声,刘秋明急忙进了屋。蔡琴吐了一口浓痰,带着血丝。她发烧了。刘秋明看着妻子憔悴的样子,心疼得不得了。蔡琴是个典型的南方女孩,身子很弱,那里经得起如此的折腾?只三天功夫,她就瘦了许多,脸色发黄了,头上扎满了纱布,哪里还有以前鲜润的影子。刘秋明狠得牙疼,他大声对她说一定要找出凶手,替你报仇。蔡琴哭起来,说我不要报仇,我只要我们平安。
两个人的对话,王远和曹东风都听见了。曹东风知道刘秋明和王远两个儿子打架的事,想劝劝刘秋明,又不好开口。两个人又站了一会儿,走了。
王远想不到刘秋明要把自己的两个儿子告上法庭。
曹东风告诉王远这事时,他还不相信。他说刘秋明有什么证据?他怎么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告我的儿子?曹东风说我也是刚听刘青松说,刘秋明到砖厂去跟他借钱,他刚开始还以为是要给蔡琴看病,后来才听刘秋明说是要打官司。刘秋明有个同学在县法院。王远愣住了:同学?曹东风说好像是,我早就听说他有个上初等师范时的同学,在咱县法院工作。王远不作声了。
自从盖了新房子,王远家里显得空多了。原先的一些旧家具放在粉刷一新的房子里看上去有一点别扭。曹东风屁股底下的沙发也没有了弹力,有点硌得慌。曹东风说,王支书该换换家具了,家里也该装修装修。王远笑笑,说就我们老两口,还装修什么?他停顿了一下,说刘秋明难道手里有什么证据不成?他怎么就那么肯定是我的儿子?
曹东风看着院子里咯咯啄食的几只母鸡,问王远,还下蛋吗?
王远看看他,说下蛋,一天五六个呢。
曹东风不吱声了。
过了一会儿,王远说你的意思是------
曹东风说和为贵嘛。
王远说那还得你帮忙。
我一个人不行,还得叫上刘青松,他和刘秋明对脾气,好歹也是本家。
那你改天来我家里拿点鸡蛋。
那倒不必,要拿我那里也有。
王远笑笑,那不一样的,再说刘小妹也不一定答应啊。
曹东风说她敢?他站起来,说我去找刘青松。
王远把他送到门口,折回来,就到两个儿子家去了。
2、
刘青松最近老觉得腰疼。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些日子和赵玉秀做那件事情的次数也不算多,我这是怎么了?这几天天气有些潮,刘青松想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吧。
办公室里有些乱。曹东风进来,看见刘青松皱着眉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曹东风问:不舒服?刘青松说没有,天气太潮了。曹东风笑笑,说天潮也让你这副模样?刘青松没理他,问他有啥事?他面前摊着这个月的工资单,刘小妹上午刚做好,他想再核对一遍。翠香这个月干得不少,工钱比上个月多了许多,只是她早早的就借了许多,总数反而比以前少了。他叹了口气。
曹东风问刘青松还真有愁事啊?刘青松说你今天来是不是要拿钱?镇歌风饭店上个月就催了,你没辙了吧?曹东风说急什么?他催是他催的事,有本事他就来要吧,反正村里是没有钱,我不能再垫了,我都垫了快一万了,谁感激过我啊?刘青松递给他一颗烟,说你是村长,你不想办法谁想办法?我?
曹东风说那也不能我一个人垫啊,好歹你也是一个队长。他点上烟,说今天不是为了这事,王远央我来和你商量商量刘秋明打官司的事情。刘青松愣了一会儿,说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他们打官司是他们之间的私人恩怨。曹东风说你不会是想看热闹吧?刘青松看看他:你说呢?你平时不是说王远有许多问题吗?刘秋明要告他,当然是一件好事。曹东风说那不一样,再说刘秋明是想和王远的两个儿子打官司,不是和他。
那还不是一样吗?你看得惯王远两个儿子吗?刘秋明要整整他们也是一件好事。
你以为刘秋明一定能打赢这场官司?
他有个同学在县法院。
可他有证据吗?没有证据是没有用处的!
刘青松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觉得这事不是王远两个儿子干的?
曹东风说没有证据。我想帮王远这个忙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想让他太早陷进这场官司,我们和刘秋明合计合计,把这个官司放一放,等到王老东西暴露了,再来打官司,不是更好吗?
刘青松看看曹东风,笑着说我明白了。咱们现在就去找刘秋明。刘青松收拾收拾桌子,到外面招呼王傻子来看办公室。翠香急匆匆走过来,说你们出去?
曹东风问她有事情?
翠香看看刘青松,脸有些红。
刘青松说你是不是要支钱?
翠香点点头。
刘青松说工资就要发了,不能等两天吗?
翠香说等等也行。走了。
3、
快入冬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凉起来。
王远拎着一包棉衣到镇福利院去,风迎面扑来,他禁不住打了几个寒颤。福利院里冷冷清清的,和外面车来车往的喧闹形成鲜明的反差。
福利院紧挨着国道,这是华北一条重要交通枢纽,纵贯南北,过往的车辆很多。路面因为得不到及时的维护变得高低不平,有些地方积了水,车碾过,就会溅起大片的水花。路早就该修了,王远知道镇上是没有钱的,上面又暂时拨不了款,向农民集资又不行,看来这路一时半会是修不了了。
福利院里到处都是落叶。
天气冷了,屋子里都生了炉子,老人们都不愿意出来了。李是凡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王远敲敲门,老人睁开眼睛,看见是他,招呼着进来。
老人从床上坐起来。王远说你不用起了,天凉,我说说话就走。老人说是啊,这天说冷就冷了。王远说我来给你送件棉衣,是秀英给你做的,用了不少棉花呢,穿上暖和。
老人还是起来了,往炉子里加了块煤球。他笑着说难得你们还想着我,棉衣我年轻的时候是从来不穿的,当年在部队里发的棉衣我都放起来,现在老了,不穿不行了。
王远给老人倒了杯水,说老书记到地方上来也不穿棉衣的,每次到镇上来开会,我都看见你只穿着单衣,老人家身体好是出了名的。
老人笑笑,身体好是没有什么心事,我这一辈子,亏心事一件没做过,夜里也不会做噩梦。他大声笑起来。
王远跟着笑。
老人屋里收拾得很整齐。东西也少。除了墙上的大挂钟,没什么吸引人的东西。挂钟还是老人退休之前买的,住到福利院以后,坏了,王远拿到镇上钟表铺给他修好,挂起来了。老人退休以后没有什么时间观念,认为有没有钟并不重要,饿了就吃,困了就睡,一切顺其自然。王远很佩服老人的洒脱,他时常感觉自己活得有点儿太累了,快五十岁的人了,还要再拼什么?
老人问王远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王远愣了一下,说也没什么事,我那两个儿子不争气,和村里人打架,伤了人,人家要打官司。老人问你那两个儿子不是挺好吗,他们小的时候到镇上来,我还抱过他们呢。现在也都是小伙子了吧。王远说他们不安分,结婚之前就常和村里人打架,结了婚还是那样,两个婆娘根本管不了他们,连我的话他们也听不进去了。王远叹了口气。老人问和谁打的架,能私了吗?王远说和刘秋明,这个人你应该有印象吧,他在我们村小学教书,给文化大革命耽误的那个,会一些拳脚。老人皱起眉头:他?我知道他写文章在镇上是出了名的。要不是历史问题,当年镇里就考虑让他到文化站去工作的。他不是个挺安分守己的人吗?怎么会和你的儿子打官司?王远没吱声。老人说孩子的事情你如果管不了最好不要管,孩子大了,由他们去吧。王远苦笑了一下,说只好这样了,自己的孩子连自己都管不了,想想也怪可笑的。老人不说话了。王远默默坐了一会。起身想走。老人留他吃午饭,他拒绝了。临出门的时候,老人拉住王远的胳膊,说你自己注意自己,为官半生了,不容易啊。王远点点头,说我知道,你老人家放心吧。走了。老人看着他在风中摇摇晃晃的身影,叹了口气。
风又大了。
4、
刘秋明打官司是铁了心了。任凭曹东风和刘青松说烂嘴皮也白搭。蔡琴的头偏巧又恶化起来,流了脓了。刘秋明更是狠得牙疼。他告诉曹东风这事已经给老同学说了,说什么也要打这场官司。
刘青松问他有根据吗?
刘秋明说什么根据?这打人的事情明摆着是他们干的。我平日里本本份份的,又没有得罪人,不是他们还会是谁?
曹东风说就算是他们干的,你就不能忍忍?
刘秋明叹了口气,说我明白你们的意思,王远身上的事情肯定不少,前些年村里卖给镇上的那些宅基地,钱到那里去了?砖场这几年的赢利到那里去了?这些事情我和乡亲们一样,心里都有数。跟你们说实话吧,我给上面写检举信就写好几回了,可谁来调查了?你们又有什么证据?
曹东风不言语了。
三个人在那里沉默着。
刘秋明点了颗烟,想了想又递给曹东风一颗,曹东风慌慌张张地接了。刘秋明把烟盒扔给刘青松,让他自己拿。这细微的动作在曹东风看来意味着三个人的关系不一样。刘秋明和刘青松是本家,平时又合得来。他就不同了,单门独户不说,自从承包了砖厂腰包鼓起来了,和乡亲们的距离却渐渐拉远了。
刘青松看看曹东风,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刘青松说既然秋明一定要打这场官司,那就试试吧。他停顿了一下,又说秋明你要有心理准备,这场官司你不一定能打赢。
刘秋明说我知道。
三个人就散了。
两天以后,镇法庭委托派出所的两个人来调查情况,找到刘秋明,要求取证。刘秋明说蔡琴受伤的那天晚上,我看见翻墙而过的黑影就是王远的小儿子。我当时扔了块砖头,正是他砸蔡琴的那块砖。这附近就他们家有整块的砖头,他们刚刚拉了院墙,用的就是这种砖。我白天和他们两个打过架,两个人没占着什么便宜,夜里就想暗算我的妻子。
派出所的人找到王远。王远说我没什么好说的。你们要是有证据,只管抓人就行了。
王远的两个儿子极力否认是自己所为。派出所的人问他们事发当天晚上在那里?在干什么?两个人都说在家里看电视,老婆孩子可以作证。两个人说刘秋明诬赖他们,蔡琴的头是她自己弄伤的,与白天的打架根本没有什么关系。他们要告刘秋明诬陷罪。
派出所又询问了打架时在场的几个乡亲,说的情形都差不多。
第二天,王远的两个儿子被带到镇派出所,到了晚上又回来了。
第三天,刘秋明到镇上去了一趟,回来时神情很沮丧。告王远的两个儿子不成,反而被他们告了诬陷罪。托县里的老同学,事情才不了了之了。他到砖厂找到刘青松,痛哭了一场。刘青松劝他忍忍,仇早晚都要报。
刘秋明从此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726

主题

7323

回帖

5966

积分

网站编辑

海盗船长

积分
5966
 楼主| 发表于 2005-6-1 11:15: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1、
赵玉秀在家里看电视,最近一个关于流浪儿的电视剧让她牵肠挂肚的,看到动情处,忍不住伤心起来,落了泪。她突然想苗苗了,对刘青松说想去妹妹家看看。刘青松不作声。赵玉秀猜不出他的心思,也沉默起来。
赵玉秀想起自己提心吊胆地提防计划生育的情形。那时候一听到镇里计划生育要来村里检查,自己就抱着才几个月大的苗苗和虎子一起去妹妹家躲避。白天不敢出门,到晚上才敢出去,虽然虎子年纪还小,可路上能作个伴。她胆子小,晚上尤其是深夜,是不敢出来的。
在夜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能看见或远或近的灯火。冬天风大,她抱着孩子,虎子牵着她的衣角,他心里大概也很害怕。多少个夜晚,伴着沙沙的脚步声,三个人向十里外的妹妹家行进着。苗苗在她的怀里酣睡着,也许对于她来说,妈****怀抱就是世界的全部。赵玉秀那时候觉得很幸福,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怀里的孩子。
有一次下大雪,漫天的雪花飘洒在苍茫的大地上。地上早已经积了雪,路面变得泥泞起来。她抱着苗苗,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虎子滑倒了许多次,在那里直叫唤。她心疼孩子,却又没有什么办法。好在虎子是个懂事的孩子,从来不肯说一声疼。
那些日子,赵玉秀永远不会忘记。
赵玉秀叹了口气,对刘青松说你还是去和吴计划说说吧,咱苗苗都三岁了,也该从她姨家接回来了。
刘青松斜着眼看了赵玉秀一眼,没有说什么。
赵玉秀说怎么,都到现在了,你还不愿意去?你以为你是王远?不就是一个队长吗?有本事你别让孩子受罪呀。
刘青松站起来,大声说你嚷嚷什么?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啊,苗苗是你的孩子,就不是我的?孩子受罪你心疼,我就不心疼?不就是因为我是个党员吗?这本来就是违反政策的事,你让我怎么办?送礼可以,我也不是拉不下脸来,可是,吴计划那个家伙能办事吗?他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赵玉秀愣住了。和刘青松结婚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脾气。是啊,孩子是两个人的,谁不心疼?
她起身,倒了杯开水,递过去。
刘青松看看满眼泪水的赵玉秀,搂住她的肩膀,说我明天就去找吴计划。
天好冷啊。
刘青松一出家门就感觉到了冷。村里空荡荡的,这样的天,赋闲的农民都躲在炕上,享受这难得的空闲了。在中国,农民总是最苦的。谁还能比农民的地位更低?村里的树也没以前多了,光秃秃的。树叶落了一地。往年树叶是剩不下的,还没落就有人去摇,晒干了当柴禾烧。现在,家家都生了炉火,没有人打树叶的主意了。以前村里树也多,小树林到处都是。刘青松记得小时候经常和伙伴们去那里玩,捉迷藏,跳绳,丢手绢,砸瓦石。夏天去捉知了,回来自己烧着吃。如果多了还可以让娘炒一炒,给大人当下酒菜。那时候,大人总是要夸夸他,自己就得意得不得了。
现在两个老人都不在了,姐姐们远嫁他乡。爹娘在的时候,她们还年上节下的回来看看,老人一走,她们也来得少了。人啊。
吴计划住在村西。那里在五年前还没有这么多人住,这两年村里人口急剧膨胀,出生的娃比去的老人多出好几倍,村里土地都快不够用了。前几天,曹东风还说起重新分地的事情,估计要等到开春了。
三间大瓦房耸立在刘青松面前。吴计划这两年发得邪乎。在没干计划生育当电工以前,他家是村里有名的困难户。现在媳妇娶上了,大瓦房也盖了。小子能干得很。要不是那场火灾,要不是那个被火灾烧死的喝醉酒的叫花子------刘青松自言自语地说,也许吴计划根本就没有今天。
2、
几年前的冬天。刘青松和赵玉秀在家里边看新闻联播边吃饭,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喊失火了失火了,大伙赶快去救火啊。
刘青松放下碗,窜到门外,看见村西一片通红,像烧红了的锅底。他对赵玉秀说村西起火了,看样子是西场上,那里麦秸垛多,烧起来可就麻烦了,我去看看,你照看孩子。
没等赵玉秀答应,他就拿着一个水桶跑出去了。
村西人很多。
几个连在一起的麦秸垛燃得正旺。火太大了,不能靠前。大家站在远处观望着。王远和几个村干部手里拿着水桶站在那里发愣。人们在那里小声地议论着,能听见火苗滋滋燃烧的声音。
突然有人在那里喊电线,火把电线烧着了!
王远扔下水桶朝电闸房跑去。不一会儿,村里就一片黑暗了。可这是通往好几个村子的电线,要马上通知镇上供电所才行。
老村长说他去打电话。那时村里的电话一直都在老村长家里,这也是村里唯一一部电话。
火势渐渐小了。
一团东西从火堆里滚了出来。人群里发出一阵惊叫声。刘青松想走近一点,却被身后的人拉住了。回头一看,是吴计划。他笑着说小心,火苗伤着人。
刘青松说我好像看见有什么东西从麦秸垛里滚出来了。
吴计划说我也看见了。他说着瞪大了他那奇特的眼睛:是人!一个人!
嘈杂的人群安静下来。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团肉忽忽的东西。那确实是一个人,一个被烧得面目全非的人。
他在动,烧焦的双腿痛苦地绞在一起,焦碳一样的双手捂着肉红的头皮,他的头发早被大火烧光了。他嘴里发出艰难地叫声:救命,救命-------那声音就象蚊蝇一样,低低的,却有着痛彻骨髓的穿透力。
没有人走近他,大家都在等待,却并不知道要等待什么,等待那个痛苦挣扎的人死去?还是等待一个挺身而出的人?谁也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一辆吉普车呼啸而来。镇上的人来了,其中一个腰里挎着手枪,是镇派出所的。另一个是刘秘书。王远迎上去,刚要和刘秘书答话,刘秘书先开了口:李书记让我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起了这么大的火?王远说还有人呢!刘秘书瞪大眼睛,迅速拨开人群,想走近那个肉团,却忽然捂住鼻子,远远地停在那里。他大声问王远:还活吗?王远说,谁知道。刘秘书说看样子够呛,都烧成这样了,还能活?愣了一下又问:他是什么人?王远说是个叫花子。刘秘书点点头,说我明天给李书记汇报一下,这个人你们自己处理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吉普车发动了。
这时叫花子出人意料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扑向吉普车,喊着,救命救命救命啊------
刘秘书对司机说开车!吉普车绝尘而去。
叫花子跟了两步,倒在路边,又挣扎了一会儿,终于不见动静了。
人群里发出一声叹息,大家渐渐散去了。
天黑得厉害了。
刘青松走在最后,看见吴计划在那里磨蹭,问他:不走吗?吴计划说先走吧,我想去看看那个人是不是还活着。刘青松说肯定死掉了,再说活着又怎么样?镇上的人都不管了。吴计划笑笑,村干部们好像也走了。刘青松心里念着虎子和赵玉秀,走了。
西场上彻底地安静下来。未燃尽的灰烬还在滋滋地烧着,刺鼻的焦糊味弥漫开来。
吴计划走近叫花子。借着微弱的火光,吴计划看见肉团已经变得焦黑了,蜷在一起的身体也松散开来。吴计划想这个人真的死了。他回家拿了个铁锹,在西场旁边的洼地挖了个深坑,把他埋了。
吴计划的做法赢得了乡亲们的尊敬。尽管这小子有着各种各样的坏毛病——他偷过女人,大伙还是在选举中选了他。但对于村委会安排他干计生员管计划生育这个差事,大伙都是满腹牢骚的。不光是因为他的不光彩的前科,这小子特有的同情心让村里超生了许多孩子。
刘青松敲敲吴计划家的大门,没有人应声。又使劲砸了几下,还是没有什么动静。从门缝向里望去,堂屋门还敞着。他喊了两嗓子,还是不见应声,转身走了。
这时突然听见吴计划的声音:谁啊?
刘青松折回去。
吴计划开了门,看见刘青松,说吆,你啊,快进来。
刘青松看他满脸红光,衣衫不整的,以为他在喝酒。问吴计划:喝酒了?
吴计划笑笑,没说什么,往屋里让他。
吴计划的女人王腊梅头发凌乱地从里屋出来,边走边说:他叔来了。
刘青松答应了一声。他看看吴计划,笑笑,说你不是在喝酒吗。
吴计划说,哪个说了?是你说我在喝酒的。
王腊梅羞得脸通红,说我去倒水了。
刘青松和吴计划心照不宣地大声笑起来。
老兄今天来我这儿有事吧,平时请你老兄来你都不肯。
刘青松笑笑说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今天来是求你办件事。
你还客气什么,咱哥俩谁跟谁啊,有事你就说吧,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办。
这事你一定能办,他笑笑,接着说,我的一个亲戚想托付个孩子给我,你也知道,虎子这孩子太调皮,玉秀一直想要个女孩,碍着咱都是党员,不能带这个头是吧,所以就想从亲戚家抱来一个。刘青松说完看着吴计划。
就这事啊,我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孩子你放心抱养就是,不过你得想办法弄个户口,不然孩子上学就不好办了。
我这不是来求你了嘛。
吴计划笑了,说,得弄个准生证,这也不难,花钱请请镇上计生办的几个伙计就行了。刘青松说这事就托付给你了,说着递给吴计划一个纸袋。吴计划看看,又递过来,说老兄这样未免太见外了吧,这点事还用得着这个?刘青松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问,不是说要请客吗?吴计划说请客也用不着老兄你的钱呢!这事你不用管了,放心把孩子抱来吧。刘青松愣了。
吴计划站起来,给他倒了水,说喝茶,喝茶。刘青松笑笑,说你这样就让我不好意思了,难道还要让你破费吗?你能给我办成这事,我添几个钱是应该的。说着又把纸袋推给吴计划。吴计划绷起了脸,说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其实这件事情算不上什么事,你要是找镇李书记说说,肯定办了,你来找我,是看得起我。
刘青松说你怎么知道我认识李书记?吴计划说村委会谁不知道你和他是同学关系啊。刘青松说,那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人家是镇里一把手了。吴计划笑笑,毕竟是同学吗,以后说不定我还要麻烦老兄你啊。
从吴计划家出来,刘青松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把苗苗的事解决了。他琢磨着明天就把孩子抱回来。
3、
从砖厂回来,翠香拖着有些疲惫的身体回到村头那间小屋。
两个孩子还没有回来,平时这个时间孩子应该回来的,不知今天怎么这样晚。孩子渐渐大了,小屋日渐显出小来。翠香琢磨着要再盖间房子,孩子总和自己挤一张床也不是个事。
天越来越黑了。
两个孩子还没有回来。翠香有些着急,想去学校找找,顺手拿了水桶,回来打点水。村里早就吃上了自来水,可她不一样,她是外来户,是村里收留的人。
村头那口井,还是解放前打的,一直没有干过,即便是大旱之年,这口井依然喷涌如常。就是这口老井,维系着村里近一百年的水源。村里很少有人来这里打水了,井口磨得锃亮的石板周围长满了青苔,越发显出这井的古老来。井沿上那被井绳磨出的一道道痕,象一个个年轮,记录着这口井久远的历史。
当年,为了不让日本人糟蹋这口井,村里几个老人流了很多血。日本人要投降那年,到处杀人,杀完人就想把尸体扔进水井。老人们拼死护卫着,差一点丢了性命。
一年年过去了,井水依然那么清澈,那么甜。但现在村里的人很少能喝到这样甜的水了,自从这口井淹死过人以后,村里人再也不愿到这里打水了。
水井曾经淹死过两个人。一个是寡妇孟浪女,她是自己投进水井的。谁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一个是在井边玩耍的孩子,才四岁,掉进去了,连尸体都没有找到。这都是发生在68年的事情。那以后,人都说水井闹鬼,一到夜里,就能听到水井里有女人和孩子的哭声。对于这个,翠香是不相信的。她是住在离水井最近的人,从来没有在夜里听到过什么哭声。
刚走出家门,翠香看见小女儿蹦蹦跳跳地走来。看见她,叫了声妈妈,问她去做什么?
翠香看见女儿,悬着的心顿时松弛下来。她故意绷起脸来,大声问:死丫头,跑哪里去了,放学也不回家?你姐姐呢?
女儿瞪大了眼睛,说姐姐还没有回来吗?我今天值日,她没有等我,早该回来了。
翠香愣了半天,自言自语地说,这孩子能到哪里去?
大女儿是个乖巧的孩子,从小就知道体谅妈****难处。孩子大了,越发惹人疼爱。女儿是越大越俊俏了,要是好一点的家庭,有漂亮的衣服,孩子早已是一朵含苞欲放的花儿了。
翠香想女儿也许是到别人家去了吧。她让小女儿先回家,自己去打水了。
初夏的夜晚该是凉爽的,现在却让人感到烦燥、不安和憋闷。借着点点的繁星和新月皎洁的月光,翠香把水桶小心地放下井去,把绳子来回荡两下,水桶便荡满了水。井沿有些滑,翠香打了个趔趄,差一点栽下井去。她心魂未定地站好,用劲全力拽着井绳。水桶上来了,翠香看见水桶里飘着一只凉鞋,她好奇地拣出来,一下子叫出声来。那是大女儿的鞋!
她昏倒在地。
4、
翠香醒来的时候,看见满屋子的人。小女儿满脸泪痕地看着她,见她醒来,叫了声妈妈,便泣不成声了。
翠香号啕大哭起来,边哭边喊着大女儿的名字。
满屋子的人鸦雀无声,女人们眼里都噙满了泪水。
刘青松和曹东风匆匆赶来。看见这个情景,心里也不是滋味。曹东风想说点什么,却又不好开口。看看刘青松,他一脸的茫然和无措。
女人们开始小声地议论起来:这老井,多少年没用过了,咋会出了这样的事呢?
刘青松走出去,抽起了烟。曹东风跟出来,叹息了一声。
看着满天的繁星,刘青松说这是怎么回事?孩子这么大了,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到老井去吧?
曹东风说就是啊,这事够闹心的!难道------
刘青松说不会吧,咱村------
曹东风愣了一会儿,慢悠悠地说,这也不好说,这年头,什么事情不能发生?只是搁在翠香身上,老天爷也太不公平了!
刘青松恨恨地扔掉烟头,小李庄竟然出了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丢了八辈子的人了!
两个人又进了屋,对屋里的人说大伙都先回去吧,在这里也没啥用处。屋里人散去了。只剩下曹东风、刘青松和翠香娘俩。
翠香停止了哭泣,在那里默默地抹眼泪。
曹东风说,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也许是孩子调皮。那口老井村里早就想填死了,不然,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你不要太难过了,还有孩子呢。
曹东风说完看看刘青松,想让他也说点什么。
刘青松憋了半天,说了一句话:这两天你就不要去砖厂了,在家里歇歇吧。
翠香抬起头,沙哑着嗓子说,不,等把孩子埋了,我就去干活。
刘青松说明天我们都来,你不要太着急。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默默走了。
黑暗中,曹东风看不见刘青松脸上的泪痕。
第二天,下起了小雨。
刘青松一大早就起来了,他一宿没睡好。睡得迷迷糊糊的赵玉秀问他起这么早干嘛?
刘青松说去村西看看。
村西?
刘青松说我和东风去帮忙料理一下,翠香一个女人家也太难了。
那也不用去这么早吧。
早吗?天都亮了。
伞在柜子里,我听见外面好象下雨了。
刘青松看看赵玉秀,说睡吧,再睡一会儿,平时都睡到七点钟的。
赵玉秀懒懒地说,你嫌我懒了是吧?
刘青松笑笑,不敢不敢。他起来了。
翠香屋门紧锁。刘青松心里咯噔一下,向那口老井奔去。远远地看见翠香一个人坐在井边发呆。他停下来,定定地站在那里,看着翠香瘦削的背影,在雨中颤抖着。小女儿默默地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把未打开的雨伞。
雨越下越大了。
刘青松看见王远和曹东风一起走来。他迎上去。曹东风对刘青松说你早来了?刘青松点点头,说刚来,看你家大门紧闭,没叫你。王远说,他到我那里去了,这么大的事,我刚听说。
王傻子和几个乡亲靠过来,手里拿着绳子和铁钩。王傻子一脸愁容地看着翠香,不知道说什么好。
王远走到翠香面前,说别太难过了,让他们把尸体打捞上来吧。翠香抬起头,看了王远一眼,默不作声地退到旁边。王远对王傻子他们说,大家动作快点。几个人围上来,开始打捞尸体。
井太深了,看不清楚,不知道底下的动静。打捞了半天,也不见尸体的踪影。
刘青松说得下去,这样不行。说完要脱衣服。
王傻子说我下。他看看翠香,迅速把绳子绑在自己身上。下去了。
过了好大一会儿,井下传来王傻子的惊叫声。他在那里喊: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一堆衣服。
翠香听见了,大哭起来。
曹东风又让人放下去一根绳子,对井下喊:用绳子捆上来。
王傻子忙了半天,却动不了那堆衣服,后来才发现衣服下面拴了一块大石头。
打捞上来的仅仅是一堆衣服,丝毫没有尸体的影子。
在众人的帮助下,翠香把孩子的衣服和一只鞋子草草埋了。
刘青松这两天总是心神不宁的。
砖厂按部就班地运转着,没有什么特别闹心的事情。翠香一直没来做活,大概是伤心过度吧。摊着这样离奇的事情,谁的心里也不会好过。刘青松想自己是不是该去看看?这样的想法一冒出来,就再也挥之不去了。他被自己的念头吓着了。可是去看看翠香的想法是那么强烈,那个动人心魄的下午不停地闪现在眼前。翠香这个特别的女人总是让他感到不安和兴奋。
去还是不去?
他还是去了。
村西的那间小屋像一朵游离村外的蘑菇,静静地卧在那里。
屋门半掩着。刘青松犹豫了半天,轻轻推开了虚掩着的门。翠香一个人坐在床上发愣,她看见刘青松,迟疑了一下,头低下来,轻声说,你来了。刘青松搓搓手,应了一声。随手带上了屋门。
翠香站起来,说坐吧,我去给你倒水。
不用了,不渴。
你来是不是有事?
没有。来看看。
本想今天就去做活的,早上起来觉得有点不舒服,就没去。
不去就不去,在家歇歇也好。
我们这样的人歇得起吗?
身体要紧。孩子呢?
上学去了,孩子不能耽误。我就指望她一个人了。
翠香小声啜泣起来。
刘青松站了起来,说别哭了,事情都过去了,别哭坏了身子。
翠香伏在床上,哭得更厉害了。
刘青松走过去,手犹豫了一下,落在了她瘦弱的背上。
翠香转过身来,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身体微微颤抖着。
刘青松轻轻把她揽入怀中,抚着她清秀的脸庞,才几天的工夫,她就瘦了许多。从前的翠香身子丰满得像刚出水的白藕,现在虽然瘦削了许多,更显饱满的胸脯更能撩拨起他的欲望。
他伏下身体。翠香挣扎了一下,刘青松把她搂得更紧了。他吮着翠香的唇、耳朵和光洁的脖颈。翠香身体颤栗了,呻吟声弥漫开来。她疯狂地撕扯着他的衣服,紧紧咬着他健壮的胸脯,上面很快出现一排细碎的牙印。
你的身体真好。刘青松说。
他的手在翠香的身体上游弋,像一条在大海中四处寻找食物的饥饿的游鱼。它一会儿停留在隆起的珊瑚礁,戏弄着藏在那里的小鱼儿,还不断用嘴去碰那猩红的红珊瑚;一会儿越过平坦的海底,在一小片洼地打着旋涡;它终于抵达茂密的海底森林,穿过一片片海藻,在那里贪婪地蠕动和潜行。
海潮湿了。海沸腾了。海咆哮了。
她的呻吟混杂着含混不清的喃喃自语,夹杂着小木床的啸叫和扭动。伴随着他一阵阵粗重的喘息和一次次排山倒海的抵达,她如同一只被惹怒的母狮子凶猛地低吼着。像是起了一阵飓风,挟裹着两具巨大的热能的肉体疯狂地袭击着小屋。
潮涨潮落。
海归于平静。
他像一辆失控的高速行驶的车,一下子掉进漫无边际的棉絮之中。软了。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726

主题

7323

回帖

5966

积分

网站编辑

海盗船长

积分
5966
 楼主| 发表于 2005-6-1 11:17: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1 、
村委会开会。王远传达镇上转发的县委文件,说县里想利用银行低息贷款在全县范围内推广绵羊养殖,以期改变全县的经济状况,早一点摘掉贫困的帽子。希望本镇先带个头,搞一下试点。镇里研究决定在全镇部分村子先试着搞搞这个项目,我已经在镇上的动员大会上表了态,小李庄算一个。李书记很支持,当场就同意了,他说小李庄应该带这个头。现在咱们再合计合计,看看具体怎么实施。
王远话音未落,会计刘建设吞吞吐吐地说大伙现在手里都没有钱,他们愿意干么?
王远说你没有弄懂我的意思,这是利用低息贷款的扶贫项目,不用我们还利息,利息是县里的。贷款的本钱能先还的就先还,不能还的等到把绵羊卖了再还。
曹东风说这么说还真是件好事,如果真是这样,县里算是为老百姓做了一件实事。
王远笑着说当然是好事。
一直没有说话的刘青松这时突然冒出了一句:这两年县里镇里的摊派可把老百姓坑苦了,该为咱们办件实事了。
大家听了这话都不言语了。
妇女主任李春花低着头,在那里打毛衣。她向来是不大参与村委会的事情的,差不多每一次村委会开会,她都在那里打毛衣。李春花的毛衣像是永远打不完似的。
妇女主任这个职务也确实没有什么太具体的事情。这个李春花也知道,她除了协助吴计划做做计划生育的宣传外,一年到头不见她的身影。李春花常挂在嘴边的一个口头禅就是:一个女人家,不要太张扬了,女人就是女人。她说农村不像城里人的想法那么开放,虽然现在全国各地都开放了,可要是让农村的广大妇女都放开,还是一件太遥远的事情。
这一次,李春花按捺不住地说话了。她放下手里的毛衣,说俺想说两句。
曹东风说你说啊,谁又没堵你的嘴。他对这个叫李春花的女人一直有看法,他看不惯李春花平时不管不问的样子。他整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女人在群众中的威信还这么高。刘青松对他说过李春花是个老好人,老好人谁都愿意当。
李春花装作没有听到曹东风的话,继续说咱们村也不是都没有钱,有钱的人多的是,他们想把手里用血汗赚来的死钱变成能生钱的活钱,苦于没有什么门路。没有钱的老百姓想赚钱一方面苦于没有资金,另一方面也苦于没有挣到钱的门路,有了资金和门路,就好办了。
李春花说到这里,看见大家都在沉思,觉得自己的话有了效果,很兴奋。她干脆把毛衣扔到一边,用她那特有的女高音继续说,我非常同意这个富民扶贫的好项目。她在说出“同意”这两个字时加重了发音。她为自己能把“同意”这个词用到这里感到很得意。平时她在打毛衣的时候听见这个词语从王远口中说出来时觉得特别有威严,特别有气势。今天她终于也用上了。
吴计划听完李春花的话,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这个女人平时不大说话,现在说起来倒是一套一套的。他嘴里嘟囔着。
王远看大家都不说话,问:要不就这样,咱们现在就用大喇叭广播广播?
2 、
铁蛋又跟人打架了。
这小子总给曹东风惹祸,不是打了人家孩子就是被别人打了。在农村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差不多都这样,曹东风记得自己像铁蛋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调皮得要命,成天鼻青脸肿的,身上没有一个轻省利索的地方。可人家虎子怎么就老老实实的?还是在人。也许他遗传了我的毛病?曹东风想。
以往铁蛋和人家打架,大都是他讨人家便宜。这一次不同了,他被人家打了,而且打得厉害,鼻子流血了,头也破了。回到家里就哭。曹东风知道铁蛋这孩子一般是不大哭的。即便是受了再大的委屈也不哭。看样子现在真是让人揍厉害了。曹东风想训他几句,被刘小妹拦住了。
刘小妹问铁蛋,跟谁打架了?
铁蛋哭哭啼啼地说不清楚。
曹东风呵斥他:到底是谁?
铁蛋说是王东周。
王东周?
曹东风寻思了半天没想起来王东周是谁家的孩子来。这几年村里的孩子如麦茬般一拨一拨地长,他都快认不出来了。这些年的计划生育还真是无计划了。刘青松曾经和他说过笑话,说让吴计划管计划生育,能管好吗?曹东风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问他。他说吴(无)计划嘛!两个人乐了半天。
铁蛋说王东周就在大门口。
曹东风大步走出去。果然看见一个孩子在那里站着。孩子年龄看上去不太大,和铁蛋差不多,但个子不矮。他看见曹东风过来,有些害怕,胆怯地叫了声叔。
曹东风看到他才想起来,他是王忠厚的儿子。王忠厚和王远是不远的本家,平日好吃懒做的。娶了个老婆让他逼疯了,几年前不明不白地淹死在村后的小河里。撇下一个几岁的孩子,可怜见的。
曹东风的火气消了大半。他问王东周,怎么把铁蛋打成那样?
王东周不说话。
曹东风不想太难为这孩子,对他说,你走吧,回家吧。
孩子看着他,啪啪掉眼泪,哭了。边哭边断断续续地说,不是故意的,是铁蛋把我打急了,才 ------
曹东风看看站在身后的铁蛋,铁蛋躲闪着他的目光。曹东风不知哪里来得火,飞起一脚,吓得铁蛋直往刘小妹身后躲。
刘小妹气急败坏地说,你怎么打自己孩子了?他都让人打成那样了。
曹东风不说话,回屋去了。
夜里,铁蛋睡熟了。刘小妹问曹东风咋那样对待孩子,也不说王东周。曹东风说人家孩子那么可怜,谁还忍心去说他?再说也不怨人家啊,都怪铁蛋太调皮了。刘小妹不吱声了。抚着他的身子,说孩子嘛,谁让你平时忙这忙那的,也不管管他。她咬着他的短短的胡须和下颌,喃喃地说,我想了。她的头滑向他的小腹。曹东风翻转过身子。刘小妹说咱家的床该换换了,它的动静越来越大了。曹东风说,是该换了。
3 、
今儿天气真不错。刘青松对曹东风说。
曹东风说是你夜里又和嫂子折腾了吧,心情好呗。刘青松笑笑,你真会想,怎么一下就给你说中了。曹东风说那是,咱这个年纪,世事洞明啊,还有什么想不到的。刘青松说你知不知道一个说法?
什么说法?
就是那个什么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如狼似虎不如女人四十五,站着吸墙,蹲着吸土,对着洞吸老鼠。
曹东风喜得不得了。说你从哪里听来的,真是这样的。刘青松说是吧!说完看看曹东风。曹东风说你干吗这样看我?人家刘小妹可不是这样。
那可不一定啊。刘青松笑起来,女人嘛,都一样的。
曹东风说你听说过关于咱们男人的一个说法吗?
什么?
男人二十是半成品,三十是成品,四十是精品,五十极品,六十次品,到了七十就废品了。
刘青松笑起来,以前听说过这个,很有道理嘛。
两个人说笑着,去挨家挨户动员大伙买绵羊。先前大喇叭广了好几次,大伙没大动静,积极性不大高。王远让村委会几个人分头去动员动员。老百姓不象前几年那样简单了,以前村里大喇叭一响,小事情也成大事情了。现在,老百姓有了自己的想法,用王远的话说他们好像对政府不大相信了,不好糊弄了。
远远地看见了王忠厚。
曹东风拍拍刘青松,说前天他儿子王东周还打了铁蛋呢。
刘青松说小孩子嘛,打架是家常便饭。干吗?还想找人家算帐啊?曹东风说哪能,我只是说说。
王忠厚看见曹东风,快步走过来。这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刚过四十岁,平时虽然不大勤快,可很注重穿戴。这种人物村里有的是,大伙都叫他们“能人”。“能人”的意思就是不做活也能有吃有喝的人。
王忠厚拉住曹东风的手,说东周这孩子不懂事,你多担待。曹东风说没事没事,小孩子难免调皮捣蛋的。王忠厚笑笑,说你们是不是去动员大伙买绵羊的?刘青松说对,你不打算买几只?
买倒是想买,只要大伙都买了,我就买点。
曹东风说干吗等大伙都买了,你买你的就是。
那不行,谁知道这回政府是不是真的关怀咱,要是出了漏子怎么办?
刘青松笑着说能出什么漏子?又不让你先付钱。
不是这个,主要是绵羊咱们都没有养过,要是有个病灾什么的,也不知道啊。再说这羊毛虽然值钱,平时可并不好伺候啊。
曹东风见说不动他,拉着刘青松想走。
王忠厚说你们先别走,我还有件事呢。我想请你们给我开个证明。
曹东风说什么证明?你要干吗?
身份证明。我想去四川看看。
不是有身份证嘛,你去四川干什么?
身份证找不到了,我急着去。
刘青松问王忠厚,你去四川是不是领女人?
王忠厚说去看看,不一定能行,邻村张大牛家不是领回一个吗。
曹东风看看刘青松,两个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4 、
绵羊到了。装了整整两大卡车。清一色的纯种大绵羊,据说是从外国引进的优良品种。李麻子说现如今什么都是外国的好,人家外国的种就是壮,你看这绵羊白的,跟山羊似的。说得大伙都在那里笑。王远说别看这种绵羊样子长得娇气,可好养活。只要是山羊吃的草料,它都吃。食量大得很呢,一顿能吃好几斤草料。
大伙陆续在项目协议书上签了字,把绵羊牵回家了。
就在大家纷纷把绵羊领回家的时候,王忠厚领回了一个女人。
这女人长得可真水灵,一双杏仁大眼,忽闪忽闪瞅得人心慌。
女人叫如意,四川人,年方二十八。身材苗条得像村后河边的垂柳。王忠厚领着这个叫如意的女人,慢悠悠地走在通往村里的大道上,把领绵羊的人看得目瞪口呆。一支牵着绵羊的队伍眼睁睁看着两个人一步步走近,那阵势就像是专门列队欢迎似的。
曹东风和刘青松更是目瞪口呆。王忠厚居然真地领回来一个女人,一个漂亮女人!曹东风说,乖乖,行啊,厉害厉害。
王忠厚远远地就努起了微笑。他从整洁的上衣兜里掏出一盒烟,顺着给大伙散去。散到曹东风刘青松这儿,王忠厚笑着说,我感谢你们啊,给我开了证明,不然谁敢跟我来啊。
刘青松说你还真把人领回来了?
王忠厚说是啊。他朝女人如意招招手,女人吧吧吧跑过来。王忠厚说这是我们村长,这是我们队长。
女人如意鞠了个躬,咿咿呀呀说了句什么。
曹东风他们想了半天愣没弄明白是什么意思 . 。
王忠厚说她说请你们多照顾照顾。
曹东风直点头,像个日本翻译官。
王忠厚把女人如意领回家了。
女人如意很快就成为村里的一道风景,如意这个名字在乡亲们嘴里飞来飞去。有人说王忠厚本事大,到了四川就把人家如意领到手了。有的说四川那地方女人特别多,特别傻气,你说什么她信什么。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女人如意的出现让如水平静的小李庄起了点点涟漪。
村里开始弥漫着一股腥骚气。一个说法在村里很快流传起来,有人说如意是个石女。这是王忠厚的儿子王东周和小孩子们说起的。他们不知道石女是什么意思,在那里说着玩。王东周说他们家里每天都有那个女人的叫声和哭声,女人哭起来就像猫叫。
村东离苇塘不远有一片苹果园,正是花开的季节。有风的时候,苹果花香就飘洒在村里。先前果园是村里的坟地,那里埋着小李庄所有的亡人。老村长在位的时候提出在坟地里栽上果树,可以利用起荒废的土地。五年过去了,一个美丽的苹果园展现在面前。
苹果丰收的第一个年头,小李庄每家每户分到一篮子苹果。后来就有人惦记这片果树了,“能人们”提出承包。当时老村长也要退了,村里就把果园包给了他。因为果园本来就是老村长一手张罗起来的,大伙都没什么意见。
在果园旁边有一间小房子,是看果园的老村长住的地方。每到农闲季节,那里就会聚集许多老乡,在那里晒着太阳闲聊。村里的大事小事都会在那里被人谈起。领来如意之前,王忠厚也是那里的常客。
一段时间过去了,大伙发现王忠厚脸上的喜色越来越少。他原来那红光满面的的样子现在却是一脸的愁容。他又回到在老村长小屋前晒太阳的队伍里来了。
有人拿他开玩笑,问他女人如意不能让你如意吗?
他不说话。
有人大着胆子说是不是她不让你上床?
王忠厚还是不说话。他在那里吸闷烟。
你把她给日了,她就死心塌地了。有人大声说。
大家笑起来,开始给他出主意。
王忠厚说你们知道个屁!她是个石女!
5 、
这天也真是,说下雨就下雨了。砖厂只好停了工,大伙歇了。偌大的砖厂只剩下刘青松一个人。他今天特地给王傻子放了假。
自从去过翠香的小屋以后,刘青松的心里一下子就空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和翠香继续了。翠香是个好女人,赵玉秀也是个好女人,他不能因为一个伤害另一个。何况和赵玉秀已经是十几年的夫妻了。现在苗苗也接过来了,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多好。
每次从翠香那里回来,刘青松都感觉自己像是被掏空了似的。翠香这个女人太苦了,可他能帮她的并不多。每次王傻子和刘青松打招呼,刘青松都觉得不大自然。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尽管翠香不想嫁给王傻子,可现在看来,这个选择毕竟是最好的。
办公室里空荡荡的。
翠香临走的时候给他使眼色,他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可他不能去啊。
王傻子回来了。他也不打伞,就那么在雨中淋着来了。他一进办公室,就哭丧着脸,刘青松知道他家里出什么事了。问他,怎么了?
老娘病了,看样子要不行了。
刘青松说赶紧去看看。
王傻子说看了,张贵说年纪大了,老了,不用看了。
刘青松沉思了一会儿,说谁都有那一天,人生百年,草木一秋。命啊。我看你也别太着急了。停顿了一下,他又说,你要是用钱,就说声。
王傻子直点头。
刘青松站起来,说你和翠香的事我跟东风再张罗张罗,看能不能早点把这事给办了。说完走了出去。
外面的雨好像大了。
雨水打在脸上,冷冰冰的,像一条蛇。他想去砖窑看看,在那里静静地一个人呆会儿。刚走到砖窑洞口,忽然听见砖窑里面传来男人阵阵喘息的声音,还夹杂着莫名其妙的叫声。
刘青松的心跳得厉害。他想,大白天的,难道谁会在里面干那事?
他犹豫了半天,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声音却越来越大,他想走开,又闹不明白谁在里面。这个砖窑里面除了未烧的砖坯以外,没有其他任何东西了。可是明明有人在里面。
他回到办公室,对王傻子说,你去砖窑看看,雨越来越大了,别进了水。
王傻子答应了一声。
过了老大一会儿,刘青松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刚想去看看,王傻子满头大汗地跑来,气喘咻咻地说,不得了了,我看见孟疯子在里面睡着了,衣服也乱了。我开始还以为她死了呢,一摸身上滚烫滚烫的。吓死我了。
刘青松说,就孟疯子一个人?
王傻子说就她一个人。
刘青松说她倒会找地方,那里面舒服得很。
刘青松对王傻子说,你回去吧,去看看老娘。我过会儿也回家,这里没有什么事情,砖窑也没啥值钱的东西。
王傻子回去了。
雨说停就停了。天空一片蔚蓝。像个大玻璃,透明透明的。
刘青松锁上门,走了。路过砖窑时,他忍不住往里面看了看,里面很暗,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什么。
他笑笑。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726

主题

7323

回帖

5966

积分

网站编辑

海盗船长

积分
5966
 楼主| 发表于 2005-6-1 11:19: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1 、
漫山遍野到处都是绵羊。村里大大小小的孩子差不多都成了羊倌。
绵羊长得快,三两个月功夫就长大了,眼看着绵羊就该铰毛了,乡亲们喜上眉梢。
天气越来越热。绵羊的身上开始大面积地生虱子。大家以为是因为天气太热,纷纷给绵羊洗澡。结果绵羊身上的虱子越洗越多。大家着急起来,纷纷到大队部找村干部想办法。
村干部们也没辙,去找王远。
王远说他去镇上兽医站问问。回来说可能是绵羊沾了潮气。夏天多雨,大伙都是按照山羊的饲养方式喂养绵羊,没注意防潮。办法只有一个,把羊毛铰了。
乡亲们听说要把眼看就能卖钱的羊毛铰了,心疼得不得了。可是不这样又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忍着心疼把羊毛铰掉了。边铰边骂村干部害死人,骂外国绵羊娇气,骂自己当初怎么听信了村干部的话。
大伙开始后悔了。
村干部开会,讨论这个事情。
王远说这件事是意外,先前没有想到。我估计县里和镇上也不会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大家都以为绵羊好养活。
大家都不说话。
妇女主任李春花打着毛衣,拿眼睛瞅大家的反应。
曹东风突然叫李春花的名字,问她有什么办法。
李春花吱吱呜呜了半天,憋出一句:也没什么嘛,不就是绵羊身上生虱子嘛。
曹东风说没什么?你知不知道贷款的期限快到了,大伙不卖羊毛,谁还去还贷款?
李春花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她嘟囔了一句:大不了把绵羊卖了。
王远说要是乡亲们真的拿绵羊生虱子来推脱还贷,也只有这么办了。
吴计划说这倒真是一个好办法。
刘青松说大伙养了快半年了,说卖就卖了。再说这绵羊主要是羊毛值钱,那羊肉骚得很,谁愿意吃?
王远看了刘青松一眼,说想卖还是有地方卖的。
曹东风说最好能想想别的办法,这贷款的期限能不能往后拖一下?等上三两个月,不就可以铰第二次羊毛了吗?
王远说恐怕不行,县里也有县里的难处。再说这种事情别的村也不见得都有。当初咱们也疏忽了这一点。
刘青松说要卖绵羊也得做工作,愿意卖的咱们联系个地方,不愿意的不能强求。咱们的目的是还贷,不是卖羊。
大家附和。
第二天大喇叭一响,就有人往大队部送绵羊。说再也不敢养这样的“小老爷”了,生虱子都不行,那以后还不娇贵死!
曹东风为这事心里别扭了好几天。本想着为村里做一件好事,现在弄成这样子,真是想不到。
曹东风让刘小妹炒了几个下酒菜,喊刘青松来家里喝酒。两个人谈起翠香和王傻子的事,曹东风问怎么样了?刘青松说差不多了,翠香同意了。曹东风很高兴,说你怎么说服她的?刘青松喝了口酒,说还能怎么说,翠香也明白,她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不容易,早一点寻到归宿,早一点脱离苦水。曹东风说不知道王远会不会有意见?刘青松说这个由翠香自己去说,估计没什么问题,他王远也该给自己一个台阶,不然,翠香早晚会成为他的心病。曹东风点点头,说喝酒,咱尽快把这件好事给办了,也为咱们今后的大事打点打点。
2 、
老娘的病越来越厉害了。天气热得厉害,王孙氏怕是过不了这个夏天了。王傻子想早点办喜事,也让老娘走得安心。给翠香说了,翠香有些不情愿。她说急什么,天气这么热,等秋后多好。王傻子不敢强求,心里着急。刘青松知道了,去劝翠香。他对她说孩子越来越大了,早一点好。翠香不说话,在那里掉眼泪。刘青松说王傻子人好,你放心跟了她就是。翠香还是哭。刘青松说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也许就是你了。翠香哭得更凶了。刘青松不说话了。
两个人在屋里发愣。
我嫁了他你可就不能来了。
我知道。
那我嫁。
翠香和王傻子的婚事办得还算热闹,村委会和砖厂的人差不多都去了,大家喜气洋洋地为两位新人张罗着、热闹着。翠香一直在哭。
那天刘青松喝醉了,还说胡话。
办完喜事第二天,王孙氏死了。她死得很平静,脸上还带着笑容。喜事连着丧事,这多少让翠香感到些晦气。可既然嫁了王傻子,就得尽一个儿媳的孝心,这丧事得办。
王傻子没有多少钱,加上翠香的一点积蓄也只有千把块钱,根本办不了丧事。刘青松和曹东风商量,把砖厂的钱先借一点给他们,把丧事办了。等完了事,再用办丧收回的礼钱还过来,剩下的由他们两口子想办法,只要两个人勤快,很快就能还清。曹东风同意了。
发丧那天,天晴得很好。
王远是这场丧事的执事。村里死了人,差不多都找他主持丧事,一来因为他是村支书,有身份;二来他的年纪也算是村里比较大的,懂大礼。妇女主任李春花前一天就扎好了纸人、纸马和各种发丧的纸具,她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曹东风代表村里张罗了响器班子。
王傻子的亲戚不算太多,到的花圈很少,发丧的队伍也不长。村里的男女老幼都出来看热闹。在小李庄,人死是件大事,也是件“喜”事。特别是像王孙氏这样大把年纪无疾而终的人,村里人都把它当作喜事来看。村里有的老人还喜欢在生前就把自己的棺材做好,等着闭眼的那一天。
唢呐声声,锣鼓阵阵,开道大旗迎风飘展。
八个青壮劳力抬着大红棺木走在前面,王傻子和翠香分别由人搀扶着紧随其后,后面是男女送葬的队伍。虽然是喜丧,可哭还是要哭的。看热闹就是看孝子孝媳怎么哭。哭得越夸张,就说明越伤心,对老人越孝顺。
王傻子自然是哭得惊天动地,鼻涕一把泪一把,那个惨啊。
翠香是过来人,早已经尝受了丧夫丧子之痛,想起自己经受的坎坷苦难,不由地哭得死去活来。翠香知道大伙在看她怎样哭,她是一个要面子的女人,嫁给王傻子她并不是多么情愿,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她心里是有些怨气的,不管是对刘青松还是对王傻子,她都觉得委屈。哭吧,使劲哭吧,索性放开哭他一回。
他们的哭声带动了送葬队伍的哭声,看热闹的人又被这样的情景所感染,不免想起各人的伤心事,也哭。
一路都是哭声。
在哭声中,王孙氏“热闹”地入土了。
坟地也就是现在的苹果园又添了一个亡人。
3 、
一辆绿色面包车缓缓向村里开来,停在村东果园闲谈的老人们面前。两个穿着绿色制服的女孩子从车上跳下来,身上披着大红的绸带,先下来的那个女孩子手里拿着一个粉红色的信封。她问:刘非平住在这村吗?
一个老人说,刘非平?
女孩子看了看手里的信封,说对啊,是刘非平啊,他考上大学了。
老人愣了一下:大学?莫非是平原?他在镇上读高中。
几个老人说,对,是他,没想到平原这孩子考上了大学!这可是咱小李庄第一个大学生啊。
大家议论开来。
面包车向刘非平家开去。
刘非平正在拾掇院子,听见外面有人问:刘非平在家吗?他放下扫帚,打开门,大门外站满了人,他吓了一大跳,以为出了什么事。
那两个女孩子看见他,问:你就是刘非平吗?刘非平说是啊。女孩子说祝贺你,考上了大学!刘非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高兴地蹦了起来。周围的人发出啧啧称赞声。
刘青松听说自己的侄子考上了大学,欢喜得不得了。让赵玉秀拿了 500 元钱,去给哥哥刘东方贺喜。
刘东方老两口刚下地回来,听村里说儿子考上了大学,自然是很高兴。一家人欢欢喜喜正高兴呢,刘青松来了。他拍着刘非平的肩膀,说平原好样的,给咱老刘家争了一口气,给咱小李庄争了一口气!他把 500 元钱放到刘非平手里,说这是叔给你上学的路费,不多,你先拿着,等以后用钱就给叔说,啊。
刘非平答应着。
刘东方留弟弟喝酒,刘青松说等送平原上大学的时候咱们再好好喝也不迟,你们快给刘非平准备准备吧。
刘青松刚走,来送东西的人就一个接着一个。鸡蛋啦、棉花啦、布料啦,送什么都有。凡是家里有的,琢磨着上学用得着的,都送。
刘非平考上了大学,那是全村的光荣,大伙的光荣。小李庄从此也有大学生了!小李庄没有大学生的历史一去不复返了!
刘非平考上大学的消息打破了小李庄的沉寂。
那些日子人们嘴里总是在重复刘非平这个名字。他被大人们树立为认真念书的楷模。那些正在念书的小孩子们不得不一次次不厌其烦地听大人们唠叨刘非平这个名字。
刘非平去省城上大学这一天,刘青松放了挂大鞭炮。鞭炮声惊动了半个村子,大家纷纷来到村头,送刘非平去上大学。曹东风代表村委会送来 1000 元钱,亲手交给了刘非平。孟疯子在那里拍着手,蹦来蹦去。
这一天,小李庄因刘非平沉浸在庄严与欢喜中。
4 、
王忠厚喝酒越来越厉害了,喝醉酒后就在女人如意身上发酒疯。
如意越来越面黄肌瘦。
王忠厚会赌,并且上瘾。赌光了身上的钱,就赌女人。
几个胆大的去睡如意,如意开始还抵抗,后来干脆就随他们折腾去。她知道自己身子那个地方不能讨男人们喜欢,索性让他们去发疯。经历了几个男人后,如意再也没有了羞耻感。但男人们也不来了,因为大家都奈何不了如意的那个地方。
大家说如意是一块肥沃的盐碱地。
王忠厚不死心。见天仍旧勤奋地在如意这块盐碱地上耕耘。折腾急了,就弄如意的胸脯。
这天夜里,酒醒的王忠厚突然放声大哭。哭得女人如意不知道怎么才好。她抱着这个辛辛苦苦把她从四川领回来的男人,心里觉得很愧疚。她让男人摸自己的胸脯和大腿,身体慢慢灼热起来了。她很奇怪自己能有这样的感觉,以前是没有的,即便是那些男人急得满头大汗,她也不会有这样的感觉。她把男人的手放在自己双腿中间,说,这儿行吗?激动的男人翻转身子,狠劲地插了进去,如意凄惨地叫了一声,鲜血喷涌而出。
男人像是发现了一座宝藏,迷恋不已。为了满足男人,如意每一次都要忍受身体的巨大疼痛。
夏天多雨。拨节上穗的小麦正是需要雨水的时候。这个时候也是夏收之前的短暂农闲时刻。王忠厚又去打牌了,如意不知道男人在哪里打牌,她自从来到这个陌生的小村庄,一般很少走出大门。这里的生活比家乡好多了,饭能吃饱了。如意觉得很满足,只是这里的空气太干燥,不像家里那么湿润。
王忠厚晚上出去惯了,如意渐渐也习惯了一个人呆在家里。她知道他们男人聚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好事。现在男人也不赌她了,这一点让她觉得男人还是疼她的。
一个人躺在床上,如意发着呆,在那里想事。
她想弟弟了。那是一个可爱的小伙子,他十岁的时候他们的爹妈相继去世,是如意一手把弟弟带大的。日子苦。她只比弟弟大六岁,还是个孩子。两个孩子能有什么幸福可言?
有一个远房叔叔,弟弟十五岁的时候跟着他走了,说是到北京去,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后来自己就遇到了现在的男人,他说这里的生活是天堂,糊里糊涂地跟着他来了。
妈活着的时候,说女孩子大了都要嫁人的。反正都是嫁,现在的男人也知道疼人。可是我的身体怎么会这样坚固呢?如意这样想着,抚摩着自己的下体。那里没有什么不一样啊。她不想让男人弄她的屁股,太疼。可这里究竟怎么了?这里是有一个洞啊,为什么男人打不开呢?
她试着把手指伸进去。里面潮潮的。她继续往深处插入,喘息起来。
如意身体灼热了,开始躁动不安。她的另一只手抓住自己的胸脯,使劲搓着。她感觉下体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她,很硬的东西。她难受,使劲深入,进不去了。
她发疯似地撕扯自己,身体在床上扭动着。她滑到床边,一截硬硬的东西卡住了下体。她用力蹲了下去,伴随着一阵钻心的疼痛,一股黑色的血水沿着床边流淌下来。
通了。我行了。
如意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5 、
到处都是麦熟的香味。又到了收获的日子。这个时候农民是最辛苦的,也是最快乐的。一年的收成,都在那金黄金黄的麦田里了。
每年麦收时节,是村干部们最提心吊胆的时候。上级三令五申,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一定要保证把地里的粮食安全放进粮缸里。
在小李庄,麦收还没有使用收割机,一方面是小李庄的土地分散,面积小,不好使用机器;一方面是收割机成本太高,而且不能有效保留麦秸。你可别小瞧了这麦秸,在农村,它可是个好东西。可以卖给造纸厂,可以打碎了喂养牲畜,可以作为一冬的柴禾。所以大伙还是愿意使用比较原始的方法,用镰刀收割了,运到麦场上,再用脱粒机把麦子拖下来。这看起来笨拙得很,可在农民们看来,这是最划算也是最能体验麦收的喜悦的方式。
因此,麦收的关键是防火。只要麦场上安全了,其他的事情就好说了。每年镇上的干部们都要分头蹲点,责任到人。一人一个村庄地盯着。村干部们自然也是分片负责。
小李庄一共有四个打麦场,以小李庄为中心,呈东南西北方向分布。一个麦场一台脱粒机,轮番使用。
节气到了,麦收不等人。麦子说熟就熟了,割晚了麦粒就脱落了。全家人男女老少都忙活起来,凡是能拿动镰刀的都要下地。麦地里到处都是人。男人们光着膀子,被汗水浸透的皮肤在毒辣的太阳光下散发出黝黑的光泽。女人们即便是在这时候也没有忘记自己的美丽,都戴着头巾,遮挡刺眼的太阳光。
路上是一辆辆飞跑的平板车,上面垛了满满的麦个子。小伙子们一手拉车一手拿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来不及擦掉的汗珠滚落到干燥的地上,砸起一团团的尘土。
刘青松承包的土地不多,和赵玉秀两个人两天功夫就把麦子全部收到了麦场上。脱粒机发出轰隆轰隆的响声,提前收割完麦子的王忠厚一家人正在脱麦。和刘青松一起负责这个麦场的曹东风看样子一直没有离开麦场,他在那里咋呼着水水水。如意愣了半天终于弄明白了曹东风的意思,原来王忠厚忘记在脱粒机的旁边放两桶水了。她噔噔跑回家,挑了两桶水来。
曹东风看见刘青松,气呼呼地说道,这些家伙,说了多少遍了还是不长记性!刘青松笑笑,说你家的麦子收完么?曹东风说我哪里顾得了那些,让刘小妹和铁蛋去弄吧,这麦场上要是出了事情,咱们俩没法交代啊。刘青松说那是,我已经收完了,在这里盯着吧,你到地里去看看,不能让女人和孩子替你受罪啊。曹东风说就那点地,快。
两个人说话的工夫,突然听见王忠厚一声惨叫。两人回头望去,看见王忠厚的半条胳膊绞进了脱粒机,麦子里都是黑褐色的鲜血。
刘青松快步跑向电闸,脱粒机停下来了。
可是已经晚了。王忠厚的整条胳膊已经活活被脱粒机绞碎了。
如意当场吓昏了过去,王东周哭喊着爹,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曹东风和刘青松把昏迷不醒的王忠厚从沾满鲜血的脱粒机上抱下来,用平板车送往镇医院。
镇医院的大夫只看了一眼,就慌慌张张地说赶紧上救护车,送县医院,这儿看不了。
急救车呼啸着奔向县城。
大伙谁也想不到会出现这种事情。王东周说王忠厚脱麦之前喝了点酒,脱麦的时候可能打了瞌睡。
脱麦机伤了人,东麦场上的这台脱粒机谁也不愿意再用了。曹东风找王远想办法,王远说正是用机子的时候,镇上恐怕也没有剩余的了,还是说服大家用这台机子吧。可大家不用,宁愿等着别的麦场脱完再脱也不愿意用这台伤过人的脱粒机了。天气说变就变,不等人啊。要是下了暴雨,这满场的麦子可就遭殃了。这个责任谁也负不起啊。
曹东风没有办法,只好和刘青松两个人带头用了机器,大家才陆续开始使用了。大家说用这台机器脱过的麦子就不吃了,要吃卖掉再买新的。
别的麦场听说了这个惨事,都唏嘘不已,备加小心了。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海浩社区

GMT+8, 2025-9-20 20:07 , Processed in 0.115119 second(s), 20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5

© 2001-2025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